“是你的錯?”李蘭鈞面色如墜冰窖,語氣透着寒涼戾氣。
小丫鬟咬着牙點頭,不再言語。
“蠢丫頭,活該挨這一巴掌!”
李蘭鈞驟然松開手,任由她滑落在地。
葉蓮跪坐在地上,手指攥緊手帕,幾乎用力到讓指尖發白的地步,她一雙眸子黯淡地垂視着地面,打轉的淚光漸漸被逼回眼眶。
她不肯李蘭鈞在醉中為她申冤,更不肯讓他醒後知曉自己的努力付諸一炬。
“少爺,是打是罰奴婢都認,求您可否回宅再行發落?”
她拂開面上零落的發絲,話中帶着淡淡的平靜。
“發落?你倒是會自行安排。”
李蘭鈞聽罷隻是一味地冷笑,他眸中掩不住的傲慢,隻差一步惡劣脾性就要悉數暴露在外。
陳老爺挺着肥碩的身子适時走出來,他搭着李蘭鈞的肩頭,帶着笑臉簡便寬慰幾句,預備息事甯人般說道:“小奴頑劣,打死便是,何必這樣大動肝火?”
李蘭鈞緩緩轉過頭,看着這位不知何處冒出來的攪屎棍,面色愈發難看。
會錯意的陳老爺見他面色不虞,趕忙補充說:“大人若是憐惜容色,陳某宅中美婢無數,您若不嫌,盡可挑選。”
說完再去看李蘭鈞的臉色,卻隻見他久久盯着自己,未表明态度。
陳老爺一時摸不着頭腦,笑容維持好一會兒,最後僵成假笑。
他萬不敢輕易動知縣的東西,但一向笑臉相待的李蘭鈞遲遲不下台階,讓他裡外不是,可心中再有不快,也被那雙冰冷的目光盯得發怵,竟從中感到毛骨悚然起來。
樓中未有半句雜言,皆靜候着知縣大人的下一步動作。
“我這丫鬟,确實扒皮抽筋不足為惜……”李蘭鈞陰恻恻地吐出這句,仍目不斜視盯着陳老爺。
“不過——”
他轉臉看向那抖若篩糠的醉漢,衆人正凝神聽他的後話,猝不及防間,他一腳踹到醉漢腹部,将那佝偻着的人踢倒在地。
“要殺要剮,都隻能我操刀。”
醉漢倒地之處,人群退開一個空地,任由他吃痛滾在地上,捂着肚子半晌爬不起來。
此時李蘭鈞已拿起一隻裝飾用的窄肚瓷瓶,他滿目猩紅,步态并不穩重,一步一步走得有些虛浮無定。
醉漢這才意識到,李蘭鈞酒氣上頭,比在場誰都不清醒。
“表兄,表兄!”他涕淚橫流,連滾帶爬地退到桌椅底下,之後便再無退路,“表兄救我!”
殷切的目光看向之人,是怔愣在原地的陳老爺。
“大人不可!會出人命的!”林晉忠三步并作兩步,從人堆中匆匆擠出來高呼着。
他阻止不及,李蘭鈞握着瓷瓶的手已舉到頭頂。
癱坐在地上的丫鬟突然沖出數丈遠,一把抱住李蘭鈞的腰,将他拖拽着往後撤。
李蘭鈞被後力拉得連連退步,步履艱難,堪堪穩住腳步後暴怒而俯首看她。
“你是真的想死了麼!”
他呵斥道,腰上不要命的力度卻未因他的怒意松懈。
“少爺一時失态,皆是因為奴婢不識擡舉,是奴婢的錯,全是奴婢一人的錯——”
葉蓮死死禁锢住他,埋頭高聲疾呼。
她尾聲未盡,瓷器迸裂之聲響徹整個酒樓,與她的“錯”字和鳴共振?。
葉蓮駭然看去,醉漢縮在角落,身上并未有傷痕碎屑,一地狼藉,瓷器碎片聚集在李蘭鈞腳邊。
她緊繃的神思終于放松,無力的跪坐在地。
那雙蒼白瘦削的手垂落下來,由月白袖筒掩蓋着,随後緩緩蔓延出幾條血線,滴落在木質地闆上,迤逦出一片瑞雪紅梅圖。
李蘭鈞似乎覺察不到疼,用那隻帶血的手掌攀上葉蓮纖細的脖頸,停在适宜位置後漸漸收緊。
小丫鬟的臉上浮現出痛苦的慘白,她拼命翕動着嘴唇,眼淚汪汪地死盯着他,發紫的唇幾度開合,顫顫巍巍吐出“少爺”二字。
李蘭鈞依舊沒松手。
“疼……”
她嘴裡不斷重複着。
蔥白的手指摸到李蘭鈞手背,在肌膚上停留片刻,她那聲反複的“疼”終于有了後話——
“疼、不疼……?”
垂垂欲墜的眼淚在話末砸落而下,一路流淌至李蘭鈞的指縫間。
那隻聚攏的手掌陡然脫力,在一衆趨之若鹜要攙扶李蘭鈞的人中,葉蓮如斷線人偶般墜落。
她眼前尚能見到些許光明,閉眼前李蘭鈞瞳孔驟縮,拼勁全力向她撲來。
……
再睜眼時,自己正躺在李蘭鈞的寝居裡。
屋内并未點燈,黑洞洞的房間裡,僅能靠門邊燈火的微明看清眼前極小部分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