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蓮支起身子,草草穿上鞋襪踏出房門,脖頸上的紅痕證明着白日裡發生的一切,她很難不去害怕自己暈倒後的種種。
按李蘭鈞的脾性,她往最壞處想也是可行的。
宅中靜悄悄的,連仆從都未瞧見。
葉蓮加緊腳下步伐,一路走到正廳門前,廳内燈火通明,侍女仆從皆圍着李蘭鈞,将書桌圍得嚴嚴實實,她伸長脖子去看,隻能看到發冠和半個額頭。
再走近,她方才湊到人群的邊緣,便有人道:“蓮兒,你醒了?”
說話的正是管事冬青。
一衆仆從悚然回頭,四散開來給她讓出一條道,道路終點坐着面色陰沉的李蘭鈞,他散漫地靠在椅背上,看着葉蓮的眼神難以捉摸。
“少爺。”葉蓮走上前颔首道,不露聲色地咽咽唾沫。
“沒死呢?看你倒得挺快,還以為不行了,”李蘭鈞冷哼一聲,譏諷道,“我正商議着怎麼處理遺體,你走這兩步過來半點聲兒沒有,是活人麼?”
葉蓮不理會他的尖刻之詞,老實回答:“是還活着,多虧少爺讓奴婢撿了一條命。”
“多虧了我?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
李蘭鈞執起一隻小杯,淺啜茶水後才不冷不熱地說道,末了又眯着眼指指自己的脖子:“你這兒,可是我親手弄的。”
他那副目眦欲裂的可怕模樣至今仍在葉蓮腦中,她下意識去摸自己的頸部,觸手生疼,引得她憶起窒息的痛苦記憶。
“奴婢知道少爺不是故意的,是奴婢惹您動了好大的怒,所以懲罰……也是應該。”葉蓮垂目,話中幾分無可奈何。
“你也知我動怒,卻咬死了将錯往身上攬,你說你圖什麼?”
李蘭鈞說着,氣上心頭,臉色愈發難看。
他指掌被包布裹得嚴絲合縫,垂在扶手上,說話間微微攥緊,才勾了勾手指,又吃痛地松開。
“正是重要的場合,奴婢不想少爺從此落了壞名聲。”葉蓮看到他手上的傷,無聲歎了口氣答道。
李蘭鈞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換了個姿勢,用未受傷的手支着頭眯眼看她。
“晚了。”
他似笑非笑地說道,眼底閃過幾絲嘲弄。
葉蓮心頭咯噔一下,有心聽他的後話,面上卻不見神色異常。
李蘭鈞見她無動于衷,果然開口接着說:“我現在是出名了,色令智昏的年輕知縣,滿城盡知。”
“怎麼會……!”葉蓮擡眸,眉頭不自覺皺起,“奴婢已認罪受罰,怎麼還會牽連少爺?”
“是啊,都是我的錯才是。”
李蘭鈞冷不丁說道,眸中含着深深的幽怨。
他欲再開口,卻見堂中一衆仆從,趕緊揮揮手遣散衆人,留他們二人在正廳裡。
四周除了葉蓮再無他人,李蘭鈞這才放心繼續道:“衆目睽睽抱着你跟瘋了似的,把他們都吓個半死呢。”
葉蓮腳下一滑,差點沒站穩。
閉眼前李蘭鈞不顧尊卑的行為,她打死都沒想到不是錯覺,真沖着自己來的。
“這流言蜚語傳播得就是快,我在稻田裡長籲短歎半晌,都不及宴上鬧的這一出動靜出名。”
李蘭鈞勾起一抹冷笑,自嘲着說。
“少爺,都是奴婢的錯……”葉蓮無話可說,隻能反複說着這句。
偏偏李蘭鈞聽到她說這話就煩躁,橫眼飛來一個眼刀,生生斷了她後續的歉言。
“說來說去就這一句話,煩不煩?”
廳中燭光攢動,一雙人影飄搖不止,被拖得又長又細,案上茶水早已涼透,杯壁上凝着細細密密的水珠。
葉蓮聞言就要跪下認錯,以示誠懇。
沒想到膝蓋還未接觸到地面,李蘭鈞又發話了——
“跪什麼跪,不許跪!”
她隻好收回膝蓋,站在案前聽候發落。
“下跪比走路都勤快,那什麼樓裡怎麼不見你跪下道歉?”
李蘭鈞沒好氣地斥責道,說話都有些岔氣。
葉蓮乖順地垂着腦袋,答道:“奴婢給那人下跪,就是打了少爺的臉,奴婢不會跪的。”
“那你認錯就不是打我的臉了?”李蘭鈞掀起眼皮給她一個白眼,被她折騰得沒了脾氣,“我正打算給你撐腰,你自己的骨頭就先軟了。”
“認錯挨打都是小事,哪個奴婢不挨打的,挨了打認了錯這事就過去了,那些貴人不會多心留意,下跪有辱主人顔面,會被注意到追查身份的……”
葉蓮一字一句道出她心中的想法,聽着像是有理有據,實則全無道理可言。
她當時最大的想法是什麼?
不過是不能拖累李蘭鈞而已。
站着的人有站着的人的謀劃,她這樣長期跪着匍匐着的人,似乎也有一套吃力不讨好的蠢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