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敢情我還要謝你的一番心意了。”
李蘭鈞伸手拿起茶杯飲茶,觸到冰涼的茶水後皺着眉拿開,将茶水盡數潑灑在案上,動作中已是滿含怒氣,言語上更不落下乘。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隻是不想連累……”
葉蓮的解釋還未說完,案上“砰”的一聲就直接打斷她,李蘭鈞重重擱置下茶杯,陰着臉不語。
半晌,他才悻然開口道:“我的流言早就堆成山了,差你這一樁?”
葉蓮不敢接話。
她眼見李蘭鈞忙前忙後,就是為了得個好政績、讨個好名聲,卻因她的一件錯事功虧一篑,說不在乎她也不願相信。
“他們把我當笑話看,說我沖冠一怒為紅顔,品性如何敗壞……我隻當過耳風,聽個意思。現在看,你果真是奴顔婢骨,改不了!”
她越是不答,李蘭鈞就越是生氣,一通痛罵下來,看她垂眸無語的模樣,恨不得找個麻袋一套,把她丢到山上喂狼。
“你啞巴了?說話啊!”
李蘭鈞近乎歇斯底裡地喝道。
“奴婢不知道該說什麼……”葉蓮被吼得一激靈,縮着脖子回道。
眼看李蘭鈞氣得滿臉通紅,她又硬着頭皮補上一句:“奴婢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
“窩囊!我告訴你多少次了?叫你不必這樣小心翼翼的,你聽進去了麼!”
未等她說完,李蘭鈞緊接着斥道。
葉蓮擡起眼,神色複雜地盯着李蘭鈞,她幾度欲言,卻輾轉在嘴邊說不出口。
夏夜寂靜,廳中二人凝滞了許久,直到門前走過兩個丫鬟,腳步聲帶來些許生氣,僵持不下的局面才被外物松懈一些。
葉蓮神色恍惚,終于讷讷地回答:“聽進去了,可奴婢仍做不到。”
“我最恨你這副樣子。”
得到答案,李蘭鈞也絲毫不顧及其他,直言不諱說。
他多餘的怒氣無處發洩,最終化為冷冰冰的譏諷,說話間嘴角微微抽搐,經久的傲慢又回歸主位,讓他看起來可怕極了。
“奴婢……本來就是奴婢,言行舉止無一處不妥,少爺為何偏要改變奴婢呢?”
葉蓮将他的話語刻進心底,字句化作螞蟻,一點一點啃食她的血肉,于是她憤然自保,脫口而出一句毫無敬重的反問。
此話一出,李蘭鈞不由得怔愣起來。
他為何如此固執,又為何置氣,為何憤憤不平?
奴婢就是奴婢,這個道理身為奴婢的葉蓮竟比他這個主子還拎得清。而他,某一個時刻,對她産生無限的憐惜,生出過将她當作活生生的人看待的想法。
可她隻是個命如草芥的奴婢。
就像幼時,姨娘張氏處置他的貼身侍從長生,不知情的他忽然闖入行刑之地,在被慘烈的現場吓暈之前,那雙鮮血淋漓的眼睛擡起頭看向他,眼裡滿是恨意,直到死都不曾合眼。
那雙眼睛讓他幾年都在恐懼與厭恨當中徘徊,夜回夢醒,夢裡不是長生怖人的死狀,就是他蓄意将自己推下池塘的果斷決絕。
張氏告訴他,奴婢就是這樣不知感恩的畜生,而後來的種種經曆似乎也證實了這一觀點。
隻是他不知為什麼,奴婢明明和常人無二,卻被劃分為一個低下的群體。
葉蓮澄澈的眼中倒映出他的天真,在那片空曠而明亮的眸中,李蘭鈞這才驚覺,自己改變不了任何事物。
是自己心亂了,做了天地不容的蠢事。
“滾出去。”
李蘭鈞霎時頹唐不已,滿目蒼涼地出言道。
“少爺,奴婢想知道……”
“我讓你滾!”
葉蓮被他沉悶的聲音驚住,站在原地徘徊一會兒,隻得福身退下。
她低垂着眼走出前廳,回望那燭火葳蕤的地處,李蘭鈞一動不動地坐在正中位置,身子被陰影徹底籠罩。
心口擁堵成一團,李蘭鈞的話像刀子似的刺在喉嚨上,呼吸間都彌漫着艱難的疼。
“蓮兒你出來了,少爺一人在裡邊麼?”
站在梁柱邊的冬青迎上來,不知情地追問着。
葉蓮破天荒沒理他,徑自往卧房走去。
冬青又在後邊叫了幾聲,她隻顧着往前走,一句都不回。
卧房裡漆黑一片,葉蓮憑着記憶找到黃燭,點燃一支摸索到桌邊,滴了幾滴蠟後才把蠟燭粘在桌上。
燭火顫顫巍巍地跳動着,映出她有些蒼白的面容,脖頸上的紅痕猙獰可怖,她伸出手摸摸傷處,那裡仍有壓痛。
将脖子上一圈傷仔細觸摸一道後,葉蓮有些無力地緩緩滑坐在凳上。
李蘭鈞并未給她答案,或許永遠不會給了。
樸素至極的卧房裡,懸挂着一幅水墨蓮花圖,圖上花葉舒展,無風不起生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