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擺垂落,他手上那幾道新傷露出來,蒼白的手臂上爬着數條暗紅發褐的疤痕,如同嫩枝上趴伏的醜陋蠕蟲,觸目驚心。
“不想我難過?偏偏是你最惹我……”他低語着,最後幾字被吞入腹中,再不見現出。
葉蓮看着他的手臂,沒由來一陣鼻酸:“奴婢不知少爺的往事,不是有意提起的。”
明明他幾次置她于死地,又遞給她新生,雷霆雨露、變幻無常,她戰戰兢兢伴在他身邊,時過境遷,竟讓她甘心動搖,隻記得依傍于他,甚至給予溫暖。
扒下葉蓮被牽着走的外殼,裡面藏的是她自己從不願面對的現實——她喜歡上李蘭鈞了。
她這顆鐵石心腸早就半推半就,從了他的陰謀。
“三載、我與母親其實隻相伴到三歲,她過世後,我便被養在姨娘身邊,而後又輾轉到繼母跟前……”李蘭鈞垂眸間,語氣仍舊淡淡,“關于她的記憶,其實已經很模糊了,大部分都是他們講給我聽的,有時聽着他們描述中的母親,腦中也會浮起她溫柔的面容。”
“她的樣貌是我杜撰的,大抵是個很美很好的人吧。以至于她死之前,給我準備了最後一隻磨喝樂,還有那年新裁的衣物鞋襪……為了我的生辰,足足撐了三日才撒手人寰。”
“她怕死在我生辰那日,是過了第二日清晨才去的,所以我生辰後一日,是她的忌日。”
李蘭鈞眼裡已看不出任何情緒,他放開手,整個人被籠罩在雨幕之下,陰沉的天遮蓋住他的眉眼,叫她看得模糊。
“少爺,先夫人一定很愛您,”葉蓮觑着他的臉色,略微舒展開眉頭,露出一個安慰的微笑,“明日少爺得空,在家祭拜一下也無妨?”
李蘭鈞搖頭,緩緩回道:“身無長物,言行無狀,我無顔見她。”
“先夫人一定同老爺夫人一樣,隻盼少爺安好。功名富貴,都是身外之物呀!”
葉蓮秉承一貫伶俐口齒,話中有理有據。
“你又怎知……罷了,”李蘭鈞出口的反問适時打住,忽然看着細雨綿綿,輕歎一聲道,“看樣子,雨要停了。”
檐外果然淅淅瀝瀝地飄着小雨,不複方才滂沱。
葉蓮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飄搖的風雨吹過屋檐,冷意翻起一陣發怵。她又看向李蘭鈞,他衣着單薄,渾身濕透,嘴唇不免泛着灰紫。
“少爺,您冷不冷?”她問道。
四周遮蔽處可見有多,她一邊問一遍環顧一圈,想找更能遮風避雨之地。
“冷,如何不冷。”李蘭鈞将視線放回她身上,看她的眼神似乎在琢磨着。
葉蓮找到一個絕佳位置,忙用手指着那裡道:“少爺,那邊有個拐角,不容易進風,我們去那兒躲雨吧。”
“麻煩,還要被淋一道,我不去。”
李蘭鈞端起他的嬌貴架子,偏過頭以示不願。
“這樣吹,您會受涼的……”葉蓮小聲抗議道。
雨聲愈發輕細,李蘭鈞再擡頭去看陰天時,已經不再落雨了。
他仰望着陰雲茫茫的天空,攥成拳的五指一松,往旁偏離幾寸,碰到另一指尖時退卻一下,那隻手一動不動地垂在裙側,他的手攏上去握緊後,又交纏着十指相扣。
“不冷了。”
李蘭鈞的聲音像被雨水沖刷過,帶着瑟瑟的沙啞。
葉蓮颔首,回他一個輕飄飄的“嗯”。
“我總是拿你沒辦法,該如何是好?”二人并肩站在檐下,李蘭鈞偏頭,看見小丫鬟埋着頭,睫毛撲朔。
“奴婢不知,奴婢對少爺也是全無辦法……”
小丫鬟聲如蚊蚋,偷偷擡起眼看他,對視後又裝作看向别處,眼神遊走在街市上。
“是麼?”
李蘭鈞一張俊臉已湊到她跟前,小獸狀歪歪頭,隻等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少爺……”葉蓮窘迫地看向他眼中,眼神飄忽。
他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略微直起身,用唇輕柔抵住她的額頭,小啄幾次,又吻到鼻梁、眉目、鼻尖……最後落到唇上,碰一下,又收回,再碰一下。
葉蓮閉着眼,用手指扯住他濕濡的衣袖,像樹木那樣等待鳥雀在枝桠間啄食。
瓦上滴答落下貯存的雨水,泥濘的路面一片又一片水窪,有人踏破水窪,持傘走到數丈外,伫足靜待他們。
“冬青來了。”她稍稍退開臉,在他耳邊輕喃。
李蘭鈞用鼻尖劃過她臉頰,停在發髻之處,随後低低回應一聲:“嗯。”
他牽着葉蓮的手走出屋檐,接過冬青手中的傘時也未曾脫手。
馬車颠簸,車内暖香熏人,軟塌之上,濕漉漉的二人抱在一塊,未有隻言片語,僅存耳鬓厮磨。
她的發髻有些松散了,碎發落在頰邊,用來固定的珠钗不知蹤影,滿頭徒留一支銅钗險險簪住腦後一襲長發。
衣裙貼在肌膚上,上衫挂在肩頭垂垂欲墜,下裙散亂地垂在李蘭鈞膝上,被撩起一片露出裙下的薄裈。
不知幾時,馬車徐徐停下。簾外冬青附在簾邊,壓低聲音道:“少爺,到了。”
李蘭鈞幫她撫開散落的鬓發,率先起身踏下馬車。
她整整衣裙,低着頭也跟着走到車架上,欲要下車時,卻見李蘭鈞立在車旁,向她攤開一隻手。
葉蓮将手放在他掌心,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攥,把她往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