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年的态度很奇怪。
傅景明分明記得,他剛來樟鄉的那天,趙元年對他很冷談,後來去胡铮家的時候,他第一次正面問了這個問題,被對方糊弄過去了。
他自己也不記得從哪一天開始,趙元年對他就挺和善的,現在甚至會放棄打籃球陪自己散步。
傅景明不玩籃球,但他知道玩籃球對于會玩的高中生的吸引力。
他不覺得是自己那幾句賣慘的話成功獲得了趙元年的同情。
趙元年是個純純大好人,目前除了佟翔外,傅景明沒見過他和任何人有矛盾。
所有人都很依賴趙元年,趙元年對所有人都好,連在齊順心裡,平民趙元年都能和班長許晉平起平坐。
那為什麼,趙元年第一次見他,就不喜歡他呢?
“你老實說,我們以前是不是有過節?”
傅景明不是第一次來樟鄉,要有問題也隻會是以前的問題。
趙元年避開他的視線:“沒有,你老糾結這個幹什麼?”
出乎意料地執着,他自認為掩飾得很好,沒想到第一面就被對方看穿了。
傅景明:“你就别說吧,不說咱倆今天把這條跑道走爛,你也别想回家。”
趙元年知道,以傅景明的磨人程度,這句話不是簡單的威脅。
他歎了口氣:“你應該都忘了吧。”
很小的時候,趙元年八歲,沈菀七歲,傅景明也七歲的時候。
那一年的春節,傅景明和傅知遇回樟鄉過年,住在樓上。
趙元年記得,七歲的傅景明是一個難纏且無理的臭小孩,從早到晚地鬧騰。
傅知遇不怎麼管教他,傅景明用炮仗炸趙老太太的花也好,從窗戶往趙元年房間灑土也好,傅知遇從來沒批評過他,隻帶着他來道歉。
總是笑意盈盈的傅知遇,長得好看的傅知遇,低聲下氣的傅知遇,配上大過年的這句萬能保護符,一次又一次地不了了之。
趙元年煩透了那個從金城來的小孩,眼睛一睜就憋着壞。
直到那天,他去門口的小超市買醬油,回來的時候,看見門口的石頭上站着小小的兩個人。
那塊石頭将近兩米,對當年還是三個小孩的他們來說,是不可想象的高度。
傅景明和沈菀爬上了石頭,那時候幸福小區的住戶還沒有這麼多,沒一個大人看到。
趙元年不知道沈菀為什麼會爬上去,她又不是傅景明那種翻天覆地的皮猴。
兩人在石頭上起了争執,趙元年眼睜睜看着傅景明把沈菀推了下來,他甚至沒來得及喊上一句,沈菀後腦勺流出的血和他打碎的那瓶醬油混在一起,流了一地。
他一度以為沈菀已經死了。
而罪魁禍首當天下午就回了金城。
明明再過半天就好了,再過半天傅景明就要走了,但他偏偏在那半天的時光,把沈菀推下來石頭。
等到很久之後沈菀從醫院的時候,趙元年發現她變了許多。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受傷的,也忘記了許多事情,最重要的是,趙元年發現她反應遲鈍了很多。
她從前很聰明,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時候,大人都說很機靈,但從醫院回來之後的沈菀,眼睛看向他時候總是透着迷茫。
但這一切,他沒和任何人說,傅景明有什麼都會替他兜着的傅知遇,而他和沈菀那個時候,算得上是什麼都沒有。
說了又能怎麼樣,大人之間你來我往幾句終究會翻篇。
誰都能翻篇,趙元年不行。
“我很恨你。”趙元年老實說,“這些年來我每次看到菀頭痛發作的時候,我都會更恨你一點。”
“明明她小時候那麼聰明,摔下來之後我們陪着她好多年,才慢慢好起來。”
“那一年之後,你就沒回來過,我有時候會惡毒地想,你是不是在金城死了,就算死了也不能彌補菀這些年受的罪。”
傅景明愣住了,趙元年不可能說謊,那麼他就是那個罪人。
這麼多年,知道且記得這件事的隻有趙元年一個人,他獨自守着那份恨意的時候,遇上了重新回來的傅景明。
大家都很歡迎他,包括已經忘了那件事的沈菀,除了趙元年。
怪不得他極力忍耐,傅景明還是能夠感受其中微妙的差距,恨了這麼多年,共處一室時趙元年得有多惡心。
“對不起。”傅景明已經沒法站立了,他跌坐在綠色的塑料草坪上,看着自己的雙手,就是這雙手,差點害死了沈菀。
“對不起,但是我真的不記得了。我小時候生了一場病,發高燒燒了許久,後來許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他突然頓住了,仔細想想傅知遇的話,他發燒失憶好像就是推沈菀的那一年。
沈菀的血大概吓到他了,但他這個懦夫肯定不敢和傅知遇說,又害怕被發現,生生給自己吓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