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讓傅偃蓦然想起謝微塵幼時的模樣,他摸出懷中的素帕,然後牽起謝微塵的手,慢慢擦去他指尖的泥土,“阿瀾尊我為師那年,還不到六歲,正是皮的時候,我院中有塊菜地,他經常玩的滿手是泥,每次飯前我都要這麼給他擦一遍。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之間都這麼大了。”
暮色漸染大地,傅偃從袖中取出原色松木盒交給謝微塵,“二十生辰禮,本來前幾日就該給你的。”晚風漸起,倦鳥歸林,他仰首看向天空,聲音帶着暮色裡獨有的溫鈍感,“日要落了,我也該回了,不必送。”
蘇落想到之前謝微塵提過傅偃一生未娶,便道:“天色不早了,先生要不要留下來用飯?”擔心傅偃拒絕,蘇落追說道:“我心中有些事情還想請教先生。”
謝微塵亦挽留道:“就當補給我的生辰,您院裡的雞鵝我派人将它們趕回籠中,用完膳我送先生回去。”
對上兩雙真摯的的眼睛,又想到家中冷清的院落,傅偃沒有拒絕,“好,用完膳再回去。不能吃白食……”說着他向草叢走去,拿起了兩塊石頭,“小娃子雕的費勁,剛好有時間,剩下的我來。”
見到蘇落微微扭曲打的面容,傅偃笑道:“下午我在你身後看了許久,小娃子做事太投入了。主意是好主意,刀也是好刀,本打算等你雕好,再上門來幫着修一修的。”
天邊的雲彩染上朱色,蘇落的眼波在謝微塵清冷的面容上停留片刻終是沒拒絕:“那就麻煩先生了,我去廚房做幾個簡單的菜肴。”
跨出院門,蘇落忽覺喉間發澀,謝微塵的二十冠禮就這麼錯過了?正常情況,百官諸侯共同見證四加四儀後,謝微塵就可以監國理政,掌虎符了,可如今除了一身傷疤什麼也沒有,空有名号,連東宮都沒住進去。
待蘇落走遠後,謝微塵十分娴熟的用匕首将那些幼苗種到了花壇裡,然後吩咐人拿來數盞九枝燈,橙黃的燭火照的滿室光亮無比。
傅偃手上的動作無比娴熟,比之蘇落不知道流暢了多少倍,他道:“我不問你經曆了什麼才會如此性情大變,我隻希望你能時刻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做決定前先問一問自己的心,不要怕犯錯,隻要我有一口氣在便能給你兜底。”
謝微塵将白燭放到桌面上,語氣無波:“很明顯嗎?”
“外人面前不明顯,但你是在我跟前長大的,棋也是我教的,騙得了别人,騙不了我。”傅偃将手中的異石往燭火前推了半寸,暖光頓時在石面上流淌開來,“方才那局棋,你要是認真下,我下不過你,孩子大了,出師了!”
燭芯突地爆了個火花,搖擺的燭光映得謝微塵眼底明滅不定,“我也不想變的。”注意到傅偃的動作,謝微塵從燭架上取來數支燭火堆放到傅偃面前,“先生是不是厭惡我了?”
傅偃頭也不擡地換了柄更尖銳的雕刀,刀刃在燭光下劃出亮灰的弧線,“這般變化正合我意,儲君是未來帝王,本就該有這般雷霆手段,若一味仁善,反倒要被那群老狐狸啃得骨頭都不剩。”
他單手托起異石,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這字也變了許多,挺好!”傅偃轉眸看向謝微塵,眼尾笑紋裡夾着幾分促狹:“我一老頭雕石頭有啥好看的,府上都空了,那小子一人忙活着做飯你不去幫幫?”
“是我疏忽,這便去。”
廚房裡燈火通明。
出于彌補心理,蘇落打算做一頓豐盛的飯菜。但一個人效率太低,于是她把府裡閑着的暗衛都抓來幫忙了,這些平日裡負責殺人、放火、收屍的暗衛,此刻聚在一起磨豆、洗菜、殺雞、宰魚,非常熱鬧。
段行霜将篩好的面粉遞給蘇落,“你看看這樣行不行?”
蘇落将細鹽灑入鍋中,傾身拈起粉末搓了搓,“可以了,倒邊上的陶盆裡,一會兒我來。”她的聲音十分輕柔,嘴角還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人太多,廚房就顯得有些擁擠,擁擠之下,蘇落站的就離段行霜近了些,從正面看兩人的舉止非常合理。
但謝微塵看見的是側面,在他眼裡,蘇落都快吻上段行霜的側臉了,謝微塵呼吸微滞,心火直上頭頂,“你們在做什麼?”
謝微塵質問的嗓音一出,衆暗衛皆以為說的是他們,齊齊跪地請罪。整齊的聲音入耳,謝微塵這才注意到他們,硬生生将後面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這下,心間的無名火愈發旺盛了,但有暗衛在,他又必須顧及蘇落的顔面。
“都起來,該幹什麼幹什麼。”謝微塵勉強維持着平靜的語氣,眼睛卻始終沒離開蘇落和段行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