颀長高大的玄衣男人不知何時站在了床邊。

惡妖藏在暗色霧氣之中，面容若隐若現，看不真切。身上冷淡的氣息如同寒冷的清晨，整個人有着若有若無的肅殺之感。

喬悄驚了一下，正襟危坐，悄悄打量着混沌。

黑霧彌漫在惡妖身側，拽着一隻鳳凰翅膀，像是有些嫌棄，隻肯将鳳凰遠遠地垂在低端。喬悄順着黑霧看向惱怒的鳳三，小鳳凰邊被吊着邊沖黑霧噴火，卻無法灼燒黑霧分毫。

黑霧對着自不量力要攻擊祂的鳳凰冷笑一聲，暗恨這隻醜了吧唧焦了的鳥居然占據了喬悄這麼多時間。

喬悄聽不到黑霧的聲音，但是見祂們朝着小鳳凰湧動，很兇的樣子，瞬間明白了——

祂這是又餓了。

經過前些日子與混沌的相處，喬悄早就發現，黑霧作為混沌身軀的一部分，卻有自己的意識，有時甚至會做出一些違背混沌想法的事情，不過大多數時候是混沌情緒的具象化。

想起惡妖之前就說過要吃鳳凰，喬悄飛速從儲物袋裡拿出原主儲存的專門用來食用的妖獸。

一連施展了淨塵訣、引水訣和亂七八糟訣——這個是她自創的術法，可以實現拔毛剔骨等一系列操作。

混沌還沒來得及出聲制止，喬悄就把自認為烹饪得很好的妖獸遞到了黑霧面前。

黑霧受寵若驚，跟瘋了一樣忙不疊地接過，幾個分裂出來的細小霧氣分身差點為了這個一看就感覺會中毒的妖獸打起來。

一些邊緣的霧氣輕蔑地瞥了一眼其他劍拔弩張的笨霧，轉過“頭”害羞着勾勾搭搭地蹭了蹭喬悄的手心。

喬悄見狀，心道黑霧是真的餓壞了，在表達感激。她沒忍住笑了一下，溫和地輕撫着祂們。

吃飽了就不能吃她的契約神獸了哦。

貼上喬悄幹燥溫暖的手掌，黑霧們幾乎要高興得暈厥過去，像是在做夢一樣，恨不得學着那些修仙界的修士們唱首歌。

黑霧們高興之餘，心裡泛起酸澀。

好久沒有見到她了。

之前混沌沉睡療傷，好不容易清醒，祂們覺得很快就能回到和喬悄朝夕相處的美好日子了，卻沒有想到，混沌不讓祂們靠近喬悄不說，才剛見了一面就要離開去找那個梼杌。

那個傻子梼杌有什麼好找的，老大不小的妖了還弄不清自己的物種，現在還以為自己是隻白虎呢，在洞穴裡邊打滾，還嚷嚷什麼伴侶。

這個傻子梼杌知道什麼叫做伴侶嗎。黑霧們在心裡嘲笑，又有幾分自豪。

不像祂們，祂們這麼聰明，已經知道早點讨好喜歡的人了。而且現在進展十分喜人，喬悄居然摸祂了，黑漆漆的霧氣沒有五官，卻怎麼都壓不下揚起的虛幻嘴角。

幾縷霧氣分身終于分出了勝負，明顯更強大的一個分身占據了妖獸的大部分，其餘的被沒打過分身的其它霧氣瓜分。

任代表理智的混沌如何用冰冷的眼神壓迫，黑霧我行我素，甜蜜又神魂颠倒地将能難吃到死人的妖獸撕碎、吞噬。

混沌：“……”

沒有熟透的獸肉幹柴，甚至還帶着酸苦，通過與黑霧的共感傳遞而來，混沌的喉結狼狽地滾動兩下。

黑霧卻吃得很香，像是被主人垂憐關照過了的小狗，隻是被輕輕地拍了拍腦袋，就積極地展露更多聽話的表現，期待得到主人的更多愛憐。

這讓混沌一時有點不明白是不是自己感受錯了。真實的味道可能很美味？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黑霧的幾個細弱的分身晃了晃，悄無聲息地暈倒了。

混沌：“……？”

看見黑霧像以前那樣，“餍足”地收起向外攻擊的細小黑霧，甚至有幾個細小黑霧開始休息，喬悄的眼中流露出滿意。

她的廚藝真的是不減當年，居然讓饑餓殘暴，永不知飽腹的惡妖都感到飽意和滿足感。

喬悄捋了一把親昵地纏繞上來的暗色霧氣。

再次被觸碰的暗色霧氣簡直要幸福得暈過去，盡管祂們已經暈過去幾個了。黑霧幻想祂們得到了某種縱容，得寸進尺地要圈起來喬悄的手腕。

下一刻就就被混沌控制住。

混沌涼涼地看了還在叫嚣的另外一些“自己”。祂的手有些蒼白，蜿蜒的青色血管十分明顯，卻不孱弱，微微擡起，黑霧被看不見的氣勁打中，痛苦地哀叫片刻，終于收回了還黏在喬悄手上的分身。

喬悄手裡的黑色小寵物跑了，下意識要抓回來，手都已經伸出，卻想起這是四大惡妖之一，隻好假裝自己在測試空氣溫度，手硬是在空中繞了一圈。

陰影投在面前，喬悄擡頭，惡妖突然向她走近。惡妖的身影高大，她需要仰頭才能看到對方蒼白的薄唇和高挺的鼻梁。

喬悄隻好站起來。之前在醫仙府邸就看到過混沌化成的人形，知道男人很高。可是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她才發現混沌要比她高一個頭。

外面透進來的日光打在玄衣男人身上，投下微冷的陰影，好像要把她整個人都籠罩起來，代表祂的黑霧密密匝匝地圍繞在喬悄身側。

是一個充滿占有欲的姿勢，而喬悄甚至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她隻是覺得，有點近了。這要是惡妖暴起吃人，她逃無可逃。

混沌本身冷冽的氣質在生人勿近的表情下更加冷肅，增添了幾分鋒利。危險感和一種喬悄不知為何感覺到的縱容感擠占着她呼吸的空間，冰冷與自己呼吸間的溫度相互糾纏，古怪但又協調。

喬悄下意識後退一步，後面卻是床沿，最後隻好又坐下。

喬悄：“……”不想做蹲起了。

勉強離開了比較有侵略性的冷冽氣息，喬悄的戰栗和天性對于危險生物的抗拒緩慢平複。她狀似不經意地将視線錯開，眼神落在被黑霧吊起來的鳳三上。

小鳳凰被黑霧脅迫，火焰卻無法穿透恐怖的黑霧半分，卻仍然孜孜不倦地掙紮着。被吊起來的時間有點久，鳳凰顯出幾分疲态。

喬悄和床叙舊的時候，并沒有聽到小鳳凰攻擊惡妖的動靜，按道理說小鳳凰沒有招惹過祂，現在混沌都吃飽了，理應放妖才對。

喬悄微微仰着頭看惡妖的動向，手悄悄地向小鳳凰伸去，卻沒有摸到小鳳凰的羽毛，取而代之的是微冰冷的觸感，在她的一切感知中存在感很強。

像是冰冷的玉器，卻有着不是很堅硬的質地。

喬悄：“？”不會摸到什麼不容窺伺的靈寶卷軸了吧。她沒敢低頭，擔心被滅口。

混沌的手指微顫，将被喬悄碰到的手收回。屬于人類的溫度有些灼人。

黑霧像是得到了滋養，一掃适才萎靡的狀态，有些幸福，但更多地是嫉妒，狠狠地撞了一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混沌，帶着小鳳凰迫不及待地飛向喬悄。

喬悄卻以為混沌因為她的動作猜到了她意圖解救鳳三，于是命令黑霧把小鳳凰送過來。

她暗歎果然是大妖，對人心的把控了如指掌，利落地黑霧幾近絞殺的纏繞解開，将小鳳凰救出。鳳三有些委屈地“啾”了一聲，向喬悄告黑霧的狀。

混沌瞥了一眼，讓喬悄将鳳三收回妖寵空間。喬悄意識到惡妖可能有要事和自己說，略微思索，摸了摸九尾和鳳凰的頭，微微安撫，将祂們全收進契約空間内。

混沌手微微曲起，如常放到了身側，好像并不在乎手上逐漸淡去的遺留觸感，語氣淡淡地表明來意。

“喬悄，黎青給你的令牌有問題。”惡妖略微低頭，語氣如常，隻不過要比平時的語速更慢。

有問題？喬悄震驚地站了起來，又因為與混沌挨得太近而坐下。驚訝之下又坐了一個蹲起。

混沌這才意識到自己靠得太近了，微微斂眸退後幾步，又找了個椅子，調整身姿，視線與喬悄持平。

喬悄平複心情，“醫仙給我的信物有問題？哪裡有問題？”

她沒有去問什麼“為什麼你讓我把鳳三放到妖寵空間裡你怎麼知道我契約祂了”，“啊你怎麼知道醫仙給了我信物”，“你怎麼知道有問題”。

混沌作為遠古時期就存在的四大惡妖之一，修為深不可測，性情暴虐，不論做什麼都難以窺測。換句話說，一口氣能吃十個她的惡妖這麼做一定有祂的道理。

惡妖将注意力從手上轉移到正事上，讓喬悄把醫仙給的戰場信物拿出來，“山海境中的令牌隻允許這裡的妖進入，人類無法使用。”

喬悄順着混沌修長的手指看向令牌中央。

古樸的令牌中間镂空，本來以為并沒有多餘字迹，此時卻多出來了一行散發殺伐之氣的小字——

“凡人修者，殺之！”

爆發的殺意激蕩，幾乎是瞬間就鎖定了喬悄，向外蔓延出的氣勁仿佛來自遠古，危險的氣息襲來！

喬悄早有警惕，以指作劍，在虛空一劃，數道凝練的劍氣将那行字迹抹除，專門針對喬悄的攻擊在須臾間消弭。

失去“凡人修者，殺之”這行字，被控制的古戰場信物平靜下來，掉在地面上。

喬悄看了眼混沌，見惡妖沒有阻攔，甚至有幾分欣賞，她低頭将令牌撿起來。

混沌一向不會幹擾她面臨的險境，就像督促着雛鳥成長。喬悄沒忍住再次綜合了一下曾經看過的小說和與混沌相處的經曆，第n次顫抖地得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結論——

她的身世，可能真的不一般。雖然令牌說人修殺之，但也許是她的血脈還沒有覺醒。

混沌看上去沒有要解釋自己行為的意思，喬悄也就不問。她有一種預感，不久後她就能知道原因。

雖然，她認為八成不是身世淵源、血脈傳承這種離譜的猜想。

胡思亂想片刻舒緩了一下情緒，喬悄看向令牌。

它和最初醫仙交給她時的模樣沒有區别，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隻有被劍氣劃破的牆壁痕迹昭示着适才發生的一切。

喬悄腦海裡浮現出諸多疑問，“醫仙給我令牌時并沒有這行小字，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