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莳話音剛落，碎裂的線繭便被無形的力量重新縫合，最後縮小成一個梭型線團，被黑氣纏繞着挂在了一位少女的腰間。

少女的手上提着一個蹴鞠大小的織線團，裡面似乎裝着某種小型動物，但籠子尚未完全成型，裡邊隐約露出白色的毛發和幼崽的嗚咽聲。

像是在捕獵的途中感受到異動，急匆匆趕回來的。

面容清麗的少女頭上裹着藏藍的碎花布巾，身着同色衣裙，裙上用銀線繡着振翅欲飛的蝴蝶，最大的一隻翅膀卻在心間突兀折斷。

翅膀沾血，破碎的衣裳難以遮掩空洞的胸腔。得益于良好的視力，孟莳甚至能看待上面被某種動物利爪穿過的痕迹。

——是那隻狐妖下的手！

孟莳一眼就認出了那幾乎刻入她靈魂的印記。

看見明顯不是活人的少女，蘇琏、柏慕、遲槿的眼中并無慌亂，隻是眼中多少帶了幾分沉重神色。

見孟莳面色顯然不對，遲槿以為她是第一次見，特地解釋了幾句。

“按此間天地法則，被妖殺死之人皆為枉死，枉死之人如靈魂被執念困住錯過了輪回時機，哪怕執念能解，也永世不入輪回。”

“黑氣纏身，魂魄将散未散，像她這種情況，若非借助從活人處吸取的惡念，早就該魂飛魄散了。”

“但她身上并無血氣——魂念害了人之後，身上會被血氣纏繞，意識也會被血氣逐漸吞噬，最後淪為隻知殺戮的工具——所以不用害怕。”

“我不是——”害怕。

在知道這世間有妖後，孟莳這些年零零總總收集了許多與妖有關的傳聞。

遲槿說的這些她其實都知道，她隻是想到了夢中的自己，由己及人，于是想多問一句，再多問一句——萬一真的有人找到了超度枉死魂念的方法呢？

孟莳本想再說些什麼，可當她望向遲槿那雙同樣帶着悲傷和為難的眸子，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他們或許經曆了更多卻仍然無法，所以才會在看到那位少女的時候那般苦澀。

孟莳垂下眼眸，掩藏住裡面近乎沉痛的哀色，緩慢地松開遲槿的手，沉默地退到了她的背後。

“白白，白白。”

樹靈，溝通，願望，輪回。

感受到孟莳低沉的情緒，在她頭頂上安安分分呆了許久的大白又開始冒頭，聲音中帶着安撫的意味。

你是說……我可以幫她？

聽聞大白說的方法，孟莳不可置信地擡頭，心中壓着的陰雲散去些許，黯淡的綠眸也更添了幾分生氣。

“白白。”

知道，時間，需要。

大白還記得自己要幫孟莳隐瞞小樹葉的事，隻是輕輕地在孟莳頭上蹦了一下，表示認同。

像是落水的人終于找到支點，孟莳顧不上歡喜，隻急切地喘息了幾下，就恍然伸出手，猛然拽住遲槿的手。

“遲槿姐，請，請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找到辦法。”

話落，孟莳連一刻也不願多等，身子一軟，意識就急匆匆地沉入了靈海。

————

藏藍色衣裙的少女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卻見對面一群人都沒有要跑的意思，疑惑地歪了歪頭。

她眨眨眼，苦惱地看着自己被弄壞的線繭，又看看自己破開了一個大洞的胸口，忽而眼睛一亮，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弄壞東西要賠。

這些人弄壞了她的繭，就該用自己來賠。

但她也不是不講理的，她最多關他們個兩三天就會放這群人離開了。

理清其中關節，少女當即将手中的織線籠子随手甩在在樹上，騰出手朝孟莳等人所在的方向扔去一個彩線團。

籠子裡傳來一聲微弱的嗚咽。

線團迎風而漲，不過片刻便從核桃大小長至一人高，而後陡然裂開，斷口處的各色線條有規律地揮舞着，像是墨魚的觸須。

親眼看見蠕動的線繭，遲槿不适地皺了皺眉，她提劍，試探性地揮出一道劍氣，無形的氣勁穿過疾速而來的繭，卻隻将線繭逼停了一瞬。

“沒用的，這線繭有吸收生機和能量的作用，你越砍，它反而越強。”

扶着孟莳輕輕松松，開口時卻莫名有氣無力的沉醉如是說。

聞言，遲槿正準備揮出的手僵住片刻，她仔細辨認着距她不過幾尺的線繭，上面的絲線的确如他所言，看上去更有韌勁和強度都有所提升。

遲槿眯眼，目光瞥向扶着孟莳躲在蘇琏和柏慕身後的沉醉，狐疑地開口。

“你有辦法？”

明顯是懷疑的語氣。

少年若是真有辦法，又怎會被魂念給困住。

“有啊。”

沉醉眼波流轉，絲毫沒理會遲槿的嘲諷和懷疑，反而輕笑一聲，意有所指地望向遲槿腰間挂着的酒壺。

“這不就是了嗎？”

“托這位仁兄點個火，”他指了指正拿着折扇無所事事的柏慕，“再‘嗖’地一下，絲線遇到火不就燒沒了嗎？”

“靈火會被吞噬，凡火可不會。”

“……”

遲槿沉默了，她先是揮出劍氣結界将線繭阻擋片刻，又左右看了一眼，确認沒找到可以替代的物件，這才心疼地望着腰間的酒壺，眼不見為淨地将它一把拽下，飛速塞到了柏慕手裡。

“快點快點！不然我該後悔了！”

看着遲槿肉疼的神色，沉醉毫無負擔地攏了攏自己藏在寬袖裡的火藥珠，露出一個愉悅的笑。

材料珍貴，隻好下次再用了。

“也好。”

柏慕将折扇塞回腰間，狀似不經意地看了眼沉醉藏在袖中的左手，輕笑一聲，單手将酒壺的蓋子掀開，另一手掐起一個火訣，一把将酒壺和靈火扔了出去。

“嘭！”

結界破裂的瞬間，火光同步炸開，周圍濃霧也在這熾熱中淺淡了幾分。

？！

魂念少女正百無聊賴地看着天際，等待線繭将得罪自己的人帶回來，一低頭卻發現繭子被迎風而起的烈火燒了個幹淨。

她平靜的臉色瞬間垮塌，氣質陰郁下來，間雜着些火氣。沒有眼白的漆黑目光則直勾勾地望向還沒來得及收手的柏慕。

感受到少女直白的憤怒和指責，柏慕不自在地收回手，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拿起放在腰間的折扇開開合合，就是不說話。

“壞人！”

魂念少女出奇的憤怒，随着情緒的變化，她周身的黑氣變得愈加濃烈，黑沉沉的眼裡，神智逐漸被吞噬，腰間剩下的幾個線團則迫不及待脫離懸挂，在空中融合成一個更大更堅韌的線團。

數根手指粗細的織線在空中張牙舞爪，似乎下一秒就要沖上來将柏慕撕成碎片。巨大的威壓下，就連被裝進籠子挂在樹梢上的動物幼崽都收斂了自己的嗚咽聲。

暗處有風掠過，空氣中湧動着不安的氣息。

遲槿眯起眼，左手捏着劍鞘焦躁地敲了兩下，右手則暗暗握緊了手中的劍。

“她狂化了。照這個趨勢，不久後就會被吞噬，為今之計，隻有……”

柏慕常年挂在嘴邊的微笑收斂半分，擺弄折扇的動作也随之停下。

他微微偏頭，望向情緒同樣低迷的蘇琏和抱着孟莳不知在想些什麼的沉醉，展開折扇遮住自己的眼睛，似是不忍心看面前的場景。

“沒辦法了，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