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律法無為,天道難彰,那便堅信事在人為。不妨害道義,不傷及無辜,所行者皆問心無愧,如此足矣。”
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或許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畢竟書本裡學的大多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1)的大道理,但孟莳并不是一個純正的讀書人。
許是受娘親的影響,她幼時總喜歡讀些書,經史子集,無不包羅,等到父母去世,她年歲稍長能從事逃跑之事,也沒忘了帶上一本書于休整時略讀。
那些時日所讀的書不多,也不精,卻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記。以至于她在越來越多次逃離的嘗試中感到疲倦和松懈時,仍然以此為支撐和養料,瘋狂地充盈着自己。
這些讀過的文字和思想支撐着她走過了很長的路,那些在不斷逃跑嘗試中具象化的經驗又在糾正那些不太适宜的規則與定理。
因為在皇甫逸發問時,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發自内心地說出了這句話。
“不妨礙道義、不禍及無辜,隻求問心無愧,你竟是這麼想的嗎?”
皇甫逸看着孟莳進近乎瘦弱的身軀,目光發亮,裡面有詫異也有驚喜。
他幾乎是難以抑制自己内心的興奮和親近,心念一動便大踏步地走到孟莳身邊:“天下書生雖多,像你與先生這般的卻是鳳毛麟角,我今日定得與你秉燭夜談才好!”
皇甫逸激動地拍了拍孟莳的肩膀,但平日裡與他相處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弟兄們,他用的力道自然也就大了些。
身為文弱書生的孟莳自然無法抗住這“輕輕”的幾下拍打,腿一軟,一個踉跄就要往前倒去。
她本想掙紮幾番再勉強站直身子,卻被一隻觸之冰涼的手和一隻粗粝灼熱的手同時扶住,兩人以近乎架住的姿勢将她拉回了原地。
“小心!”
“當心。”
皇甫逸慌忙的聲音與一道溫潤的聲音同時響起,卻讓孟莳覺得心下一驚——她此前從未察覺到另一人的存在。
孟莳驚訝轉頭,卻見一個穿着青衫,頭發用青色竹紋發帶束起的儒雅男子站在她身旁,朝她露出一個溫和關切的笑容。
“你——”
孟莳剛想詢問對方的身份,皇甫逸卻先她一步驚呼出聲。
“先生,你不是去運送糧草了嗎?怎麼會在此時孤身回來?莫非是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
“是啊,先生,你莫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
……
七嘴八舌的聲音響起,夾雜着親切和擔憂的問候讓孟莳覺得自己恍然置身尋常巷陌中,而非是在這冷風吹拂的僻靜山林裡。
見到青衫男人,四周的山匪恍若見到了主心骨,眼中既有孺慕之情,也有關切之意。
看來這就是先前這夥山賊對自己格外寬容的原因了。
孟莳想到那雙如星子般的眼眸裡閃爍的真切溫柔和關懷,以及對方在自己站穩之後才放心收手的細心舉動,心下感歎。
“我并未遇到什麼麻煩。”
葉清琅臉上挂着如春日微風般和煦的微笑,眼中亦是如出一轍的溫柔。
葉清琅說話的聲音并不大,但一察覺到他有開口的意圖,那些叽叽喳喳的、家長裡短的話語便盡皆消散。所有人,無論老少,都自覺而期待地等着他的話語。
“與我同去的隊伍也都正在趕回來的路上,隻是我夜觀星象,隐約察覺有故人來訪,這才回來得早了些。”
說這話時,葉清琅的目光是望向孟莳的。
“故人?”
孟莳與皇甫逸幾乎是同時發出了自己的疑惑。
前者是确信自己十八年來從未與葉清琅有過片面相會,後者則是從小就跟在葉清琅身邊,幾乎沒怎麼離開過,因而更加清楚兩人此前從未有過交集。
“是的,故人。”
葉清琅柔和地點了點頭,完全不像是在說假話的樣子。
對于孟莳一無所知的樣子,他并不覺得驚訝,畢竟他與孟莳的相識并不能以常理來論;但他也不打算就這樣置之不管。
葉清琅的目光越過皇甫逸和孟莳,看到了兩人身後被綁住的三位“女子”,還有一串被綁住的護衛,十幾車散發着光芒的“珍寶”,訝異中帶着些無奈的意味。
這些人,連帶着男裝的孟莳,為了個被“綁架”的公主,還當真是煞費苦心。
察覺到葉清琅略帶思索和無奈的表情,皇甫逸機敏地開口詢問:
“先生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對?”
!
聽得皇甫逸此言,孟莳幾人都瞬間緊張了起來。
修煉靈力的人彼此間多少會有些感應,因而四人在察覺到葉清琅的存在後就對他會靈力這件事确認無虞。
此前打探的消息皆雲藜山山匪中無人會用靈力,因而蘇琏為此次行動做的準備,大多都是針對無靈力的普通人的。
對會用靈力的人來說,這些手段雖不至于被輕易識破,卻也大差不差,尤其這位“先生”看上去就不像是個等閑之輩。
孟莳幾人的想法,葉清琅自然也能猜出,餘光瞥到孟莳不自覺頻繁眨眼的動作和遲槿幾人近乎緊繃的狀态,他心下歎息:
這還是群初出茅廬的少年呢。
“阿逸莫擔心,且帶這些客人先去休息罷,連着前些日子綁來的那兩人一道,給他們換個空閑的屋子住下先,我與這位小友還有些話要講。”
葉清琅沒有直接回答皇甫逸的提問,而是不留痕迹地轉移了話題,又順勢對孟莳眨了眨眼睛,動作間頗有一種反差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