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莳将蒼綠古樸的葉子放在李汝珍掌心,又從身上取下來一個金色的鈴铛。
這個鈴铛是她從前外出時撿到的,平日裡不會發出什麼聲響,卻在清心助眠一道上頗有見效,在此前經曆過的無數個夢魇中,孟莳正是靠着這枚鈴铛才安然度過了許多個夜晚。
“這枚鈴铛有清心安魂之效,配合符紙使用或許效用更加。”
孟莳将鈴铛遞給李素素,待看清對方眼中的惶恐後,輕笑出聲。
“大娘無需多慮,這隻是暫時借給您使用,待諸事了結之後,我還是會拿回去的,畢竟這枚鈴铛也算是陪了我許多年,與我總有些特殊的意義在。但您也别擔心,我在上面設了術法的,它不會丢,也不會輕易被别人拿走。”
所以,你隻要安心就好了。
孟莳眨眨眼睛,直白地傳遞着這一點。
李素素卻克制不住自己鼻子的酸澀,她伸出不滿褶皺的手,小心而珍重地從孟莳手中接過那枚看上去就被保護得很好的鈴铛,感受着手中輕巧的重量和入手時的安定,本止住的眼淚争先恐後地從眼眶中跑了出來。
不是悲傷,而是某種喜悅與感慨。
她将這枚鈴铛珍而重之地用洗得發白的手帕輕輕包裹住,卻用沾着塵埃的粗粝袖子随意擦拭自己的眼角,鄭重地朝孟莳幾人鞠了一躬。
“謝謝幾位少俠,幾位少俠的恩情我一定會銘記在心,時時不忘。”
“汝珍——”
李素素推了推目光中帶着躊躇的少女,動作輕柔卻堅定。
“向幾位恩人道謝。”
“多謝——”
李汝珍眼中同樣有觸動,她朝孟莳露出一個很是自然的笑容,面上滿是感激,眉間的陰郁和哀傷也随之消退許多;而後她也學着自己的娘親,認真地、真摯地鞠了一躬。
兩次鞠躬,孟莳、遲槿、柏慕、蘇琏、沉醉都沒有阻止,也沒有移開自己的身子,而是穩穩當當地受了。
不是因為五人有多麼在意他人的認同和感謝,也不是因為他們的身份行為足以承受這樣的恩情和感激,僅僅是因為他們想讓李素素和李汝珍能夠心安。
情感是無法衡量的,恩情與感謝也是很難對等的,伸出援手的那些人,很多或許隻是随手而為,也并不貪圖回報,無論是精神上的充盈還是無物質上的充裕;可對于那些接受幫助的人來說,恩情卻又總是沉甸甸的。
他們時常會想,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這份善意,自己該如何回饋這份善意,自己的回饋是否足以與所獲得的善意匹配。
他們難道不知道恩情是無法衡量的嗎?
其實不然。
他們比誰都清楚。
可在這段由恩情與施受構成的關系中,他們天然就處于下位,越是身處低谷,越是能感受到溫暖的可貴,越是将其視為珍寶,因而還恩時也就越惶恐,這是對的嗎?他們也不知道,隻是盡其所能,越發卑微地探索着能回報這份恩情的方式。
這當然不是說饋贈者與施恩者有不對的地方,隻是從某種角度揭露了一部分受到恩惠之人的共通的心理。
有着這層原因,孟莳等人自是願意以這份當仁不讓的态度換取李素素與李汝珍二人的心安,無關乎高下,無關乎同情與憐憫。
這隻是這群少年擁有的一份微不足道的體貼,僅此而已。
在李素素與李汝珍的目送中,孟莳幾人順着月光滿盈的小巷往居住的院落走去,心底卻難免多添幾分沉重。
無他,‘蜘蛛新娘’一事在雲都發生已有數月,就算有某種術法約束,捕妖閣的人也不至于全然不知,但這般暗潮湧動,卻在今夜之前被盡數遮掩,很難說其中沒有某些權重之人的身影。
既如此,今夜的發現也可能并非意外,而是早有謀劃。
就與此前公主被擄掠至藜山背後的隐情一樣,幕後之人将線索一點點擺到幾人眼前,似引誘,似檢驗,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意圖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