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上回我們便被人瞧見了,我怕連累你。”
薛柔聲音有些低,垂頭喪氣的模樣叫王玄逸心尖一痛。
“罷了,我穿便是。”
少年話音剛落下,薛柔的臉色立馬轉陰為晴,笑吟吟仰着臉:“我就知道你會同意。”
銅鏡之中,原就俊秀溫潤的少年一點點塗上脂粉,可惜那雙長眉的英氣怎麼也遮不住,薛柔賭氣似的給他戴上帷帽,滿意道:“這樣便瞧不出來了。”
一輛低調樸素的馬車自國公府後門駛出,馭車的小厮恨不能瞎了眼睛,公子這副裝扮萬萬不能被人瞧見,否則王家累世清名就要毀于一旦。
甘芳園的人認得王三郎的馬車,畢竟這位是常客,連忙上前道:“郎君今日打包什麼帶走?”
車簾未動,一道少女聲音傳出來,“不必,我們去雅間。”
“這位是?”那管事陪着笑問。
馭車的小厮乃王玄逸親信,笑得尴尬道:“這是尚書令家二姑娘,我們公子今日事多,便命我送她與一位遠親來甘芳園。”
管事的恍然大悟,另一位姑娘神神秘秘,八成是身份貴極,再聯想一番薛二姑娘平素在宮中……
不過瞬息,管事的腦海中浮現好幾位宗室貴女的名字,連忙擠出笑臉兒,腰也更彎了些,破天荒允許馬車直接進園中。
停在一棟二層小樓後,薛柔下了馬車,挽着表兄的胳膊,一副閨中密友的模樣。
她壓低了嗓音,小聲道:“你太緊張了些,胳膊活似石頭做的。”
王玄逸閉了閉眼,他此時心口跳得飛快。
待坐下後,甘芳園的人将菜肴一一擺上,便默不作聲退了下去。
薛柔也不急着用膳,而是饒有興緻盯着摘下帷帽的少年。
“表兄,我們下次還這樣出來,好嗎?”
王玄逸将面前透花糍遞給她,聞言一頓,正要搖頭便聽見少女撒嬌的聲音。
“可是表兄,我喜歡跟你出來玩兒,你扮作女子便無人曉得,往後我每次出宮都和你一道四處遊玩,走遍整個洛陽,”她說到最後,眼巴巴地看着已然動搖的少年,“你就答應我嘛。”
薛柔咬咬牙,使出最後一招:“阿娘說了,我以後的夫婿得事事順從我。”
話音落下,便見少年半是無奈半是甘願應和。
“隻要阿音開心,什麼都好。”
隔間。
整張桌子上隻有一壺濃茶,濃到發澀。
唯有一人坐着,身側站着名着朱衣的青年。
顧靈清一句話也不敢說,唯恐觸及陛下逆鱗,他閉了閉眼,暗怪自己多事,何必懇求陛下出宮放松一二。
就算放松,也不必在甘芳園。
此處是朱衣台的地盤,自薛柔進來那一刻,便有人向謝淩钰通禀。
否則,管事不會中途引他們來這兒。
然而,顧靈清沒想到,那位姑娘竟是少年郎君,且聽聲音……十分熟悉。
謝淩钰的臉色寒涼至極,半晌怒極反笑。
“子明,朕今日方知,何謂情癡。”
顧靈清小心回道:“耽溺于情愛之中,難成大器,不及當年陛下周遭其他伴讀。”
武安侯世子上官休、漢壽侯魏绛、東郡樊汝賢、颍川陳宣……
哪個不是人中龍鳳?顧靈清實在不解,為何陛下總因惜才對王玄逸網開一面。
謝淩钰看了身側青年一眼,沒有說話。
他現下已說不上多氣惱,隻是驚奇。
京中素來傳言薛二姑娘嬌縱,謝淩钰深以為然,她在宮中,除了天子面前,簡直無法無天,今日在相和閣養貓,明日将禦苑花草随意攀折做糕點,鮮少規行矩步。
可今日,光是聽見她與王玄逸的對話,便知何為嬌縱。
少年帝王垂眸不語,心中冷笑。
引誘朝臣着婦人裝束,此為一過。
出宮之日同外男私會,此為二過。
舅母壽宴竟縱情享樂,此為三過。
真不愧是他選的未來皇後,當真是輕浮不知禮數,遑論禮義廉恥。
謝淩钰喝了口涼透的苦茶,擱下茶盞時手一時不穩,摔了個粉碎,碎瓷片散落在地。
那聲響傳到薛柔耳朵裡,她臉色一變,對表兄道:“旁邊有人,該不會聽見我們說話罷?”
王玄逸嘴角笑容一滞,安撫:“無妨,阿音盡興便好。”
若是那群老古闆,才不會聽到現在,恐怕早過來叩門了。
許是哪位富商,一時不小心。
薛柔舒了口氣,繼續同他講宮中發生的趣事。
少女聲音輕快,又因對面是心上人而聲調甜如饴糖。
“下個月陛下壽辰,那些外邦使臣已經住在洛陽了,就是不知他們要獻上什麼?”薛柔壓低聲音,“聽聞大楚使臣中有宗室女,且不止一位。”
少女憂心忡忡,終于說出自己近來的擔憂,“你說,陛下會不會提前立後。”
倘若南楚獻上美人,陛下收入後宮封妃,勢必要提前充盈後宮,大臣們也不想看到後位空懸的情況下,南楚女子誕下皇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