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赟扯了扯嘴角,想他二十餘年錦衣玉食,此般待遇還是頭一遭。
然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顧靈清冷笑一聲,然而目光掃過階下囚渾身的血污,終究開口:“既相識一場,我便勸你一回,早日認罪也少受些磋磨。”
遠遠聽見整齊有序的腳步聲,似乎有十幾人同時走來。
顧靈清輕搖頭,“陛下來了,你有什麼話大可同他說。”
王家人自幼學的是忠君守禮,縱使身處獄中,王伯赟仍舊下意識低頭整理衣襟。
他一陣手忙腳亂後擡眼,便瞧見那略顯陰鸷的少年,和他背後的姑娘。
灼如春水映桃花,麗若清波照芙蕖。
那雙杏眼,像極了王家人,昭示他們身上流着一部分共同血脈。
王伯赟張了張嘴,一聲“表妹”卡在喉嚨裡。
他不過須臾便回過神,向皇帝行禮。
謝淩钰微微擡手,“阿音想見你。”
周遭一片寂靜,隻剩呼吸聲。
顧靈清沒想過,皇帝會把薛柔帶來。
薛柔上前,仔細看了看王伯赟,沒有斷胳膊斷腿,看模樣應當隻受了皮肉傷。
她一口氣松下來,想再多瞧幾眼。
謝淩钰卻陡然開口:“看夠了?”
“我還有話想問。”
皇帝面無表情,顧靈清先一步拒絕:“此乃通敵要犯,薛二姑娘不宜過問案情。”
“我不信,”薛柔情急之下攥住身側少年衣袖,“我外祖一家為大昭死而後已,怎會通敵?”
謝淩钰瞥了眼袖口,見她松手才道:“他在郡守府收留了南楚細作,朱衣使手中有細作送往建邺的信。”
朱衣使三個月前就遞了消息入京。
王伯赟與那細作同進同出,形影不離。
甚至允許她着男裝進出郡守府書房。
王伯赟早已娶張氏女為妻,顧靈清覺得奇怪,張氏怎的這般怯懦,眼睜睜瞧着夫君身邊黏着個陌生女子。
後來一查,張氏根本不知丈夫身邊的年輕幕僚是南楚女子。
顧靈清私下輕諷:“原來素弦雅士也難過美人關,這般細心呵護。”
薛柔看了眼顧靈清,又望向王伯赟,輕聲問:“大表兄,真的麼?”
王伯赟臉色蒼白,終于回應:“她不是細作。”
一身囚服的男子對皇帝行了一禮,“陛下,臣多年來兢兢業業,若有行差踏錯半步,雖千刀萬剮無有怨言,然事關王氏清名,望陛下明察,缈娘出身南楚鄉紳之家,因苛政北上投奔遠親,那些寄回鄉的書信,臣皆已審驗,并無不妥之處。”
不過是描述扶風民風景緻而已,于先人遊記中亦可見。
顧靈清蹙眉,這個王伯赟當年在同輩人裡面,也算數一數二的出挑,怎的此刻還在犯糊塗。
“冥頑不靈。”顧靈清輕嗤。
此處濕熱,謝淩钰來時身後又有一衆随從,現下更是令人喘不過氣。
皇帝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陡然瞥見想扶他的少女。
額頭已現薄汗,唇瓣微微張開。
“顧靈清,”皇帝突然發話,“繼續審。”
薛柔還想留在這,動也未動。
一道目光如有實質黏在她手上,她聽見那道涼飕飕的聲音。
“阿音,和朕回去。”
薛柔還有許多話沒說,卻不敢繼續忤逆皇帝,亦步亦趨跟在謝淩钰身後。
她沒忍住回頭,再轉回來,便與皇帝那雙鳳眼對視。
“這般舍不得?”謝淩钰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與表兄們倒是情誼深厚。”
薛柔一窒,擠出一絲笑,想起謝淩钰當初的話,連忙拿出來應付,“陛下也算我表兄。”
皇帝沒再追究下去。
從地牢出來,薛柔仍舊跟在謝淩钰身邊,沒有回長樂宮的意思。
就連一旁的随從都覺詫異。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薛二姑娘居然會黏着陛下。
謝淩钰唇角上揚幾分,随後壓下去,“又有何事相求?”
少女的眼神可憐巴巴的,像淋雨沒處躲的貓兒,他挪開視線,語氣比尋常更硬幾分。
“王伯赟的案子非比尋常,朕不可能恕他無罪。”
薛柔愣住,她還沒那個膽量和自信求他赦免,“陛下,可以進式乾殿說麼?”
“可以。”
少年沒再多言,隻是示意她與自己同乘。
薛柔這次沒扭捏推辭,直接上了銮駕。
路上,她忍不住先問:“那個南楚細作,也帶回京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