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芳園的事瞞得過外人,卻瞞不過尚書令。
次日,薛兆和求見太後,進了長樂宮正殿,勉強收起的怒氣複又升騰。
“逆女,怎敢要求王家子弟同你胡鬧!”
薛柔本在姑母身側讀書,聞言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她頓了一下,“薛大人關心朝廷棟梁,真是大昭幸事。”
薛兆和氣得眼前模糊,這個逆女被慣得無法無天,如今阿翁也不喊。
她平素回薛府,向來躲着他,恨不能一面不見。
王明月還由着她去,甚至還要打掩護。
太後蹙眉,“好了,究竟何事着急進宮?”
“一個時辰前,朱衣台副使顧靈清帶了一個人回去,有人瞧見,是扶風太守王伯赟。”薛兆和頓了一下,“馬車直往朱衣台方向去,并非廷尉府。”
薛柔臉色驟變,外祖官至太師,膝下二子一女,王伯赟是她小舅父獨子,曾有“素弦雅士”美名,與三表兄并稱為王家珠玉,年僅二十五歲便為一郡太守,素來忙于公務。
如今驟然被朱衣使帶進京城,定是有罪待定,且官員若犯小罪,理應先行押至廷尉獄,由廷尉與都官郎中裁奪。
如今徑直去朱衣台,分明就是想屈打成招。
莫說薛柔,就連太後也微微蹙眉。
“皇帝太放肆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知太後動怒。
怒的不僅是謝淩钰私自決定逮捕一郡太守,還有朱衣台竟不受控制如斯地步,成功繞過了螺钿司耳目,将王伯赟帶來京城。
薛兆和自然也能想到這一點,看向女兒,“早與你交代過,少與王氏往來。”
“父親的意思是,我不該同外祖家的人交往,免得引火燒身麼?”薛柔罕見擡眸直視他的眼睛,“還是說,父親眼裡,我已禍國殃民至此,是我與王家人交往,才引得陛下遷怒。”
謝淩钰或許會因她與王玄逸過從甚密惱怒,卻不至于大費周章拿王家人開刀。
皇帝沒那麼在乎她。
倒是父親闆上釘釘拿此事故意惡心她,薛柔臉上神色愈發冷。
她不明白,為何父親能偏心至此,好像從小到大,沒有給過她半分好顔色。
父親把所有愛都給了阿姐。
太後一直沉思,聽見父女相争,眼瞧着又要撕破臉,趕緊斥責:“夠了。”
她閉了閉眼,召螺钿司的人來。
還未等傳話的人踏出殿門,便有一人匆匆入内,身着女官服制,跪下請罪,“太後,臣失職,懇請太後降罪。”
“朱衣使半月前帶走王伯赟,臣等駐守扶風郡,知曉此事後命人送密信入京,卻遲遲不曾收到回信,察覺不對,臣星夜返京,向太後面陳。”
太後半晌不語。
薛兆和在一旁心驚,若事情真如此言,朱衣台至少已掌握螺钿司自扶風送密信入京的路線。
而那條線,是諸多州郡進京的必經之路。
太後發問:“可知是何緣由?”
跪地使者道:“與南楚勾結。”
薛柔臉色煞白,簡直胡言亂語,大表兄怎會同南楚勾結。
她陡然想起,幼時大表兄教她南楚名士的文章,風雅俊逸的公子一副神往之色,感歎:“當真鐘靈毓秀啊。”
薛柔噤聲,抿唇道:“有證據麼?”
螺钿司使者素來知曉太後寵溺薛二姑娘,回道:“他們在郡守府搜了許久,搜出個姑娘,聽口音像南楚人。”
從扶風到京城,本無須這麼久,何況是押送重罪犯人。
薛柔怕朱衣台那些吃人不眨眼的酷吏路上便動了刑,逼迫大表兄畫押。
她能想到,太後與尚書令也能想到。
尚書令掩于袖中的手指難以遏制地抽搐一下,他的妻子出身王氏,王氏子弟出事他必然逃不掉關系。
雖說王明月不會拿這種事煩他,要他搭救侄兒,但……
薛兆和沉吟片刻,“朱衣台不歸前朝管轄。”
那是特為防外戚而設的地方,就連太後,也隻能單獨設螺钿司分庭抗禮。
他們的手插不進去。
薛柔垂下眼睫,盯着手指,大表兄最擅琴,離京前言笑晏晏,“待阿音長大些,我教你音律。”
“我去找陛下。”她的聲音輕如鴻羽,卻激得薛兆和氣急。
“胡鬧,朱衣台是什麼地方,陰冷潮濕,豈是女兒家駐足之地!”
薛兆和說完便看向太後,期盼阿姐站在自己這裡。
熟料太後颔首道:“阿音去瞧一眼也好,至少……我們得知道王伯赟是死是活。”
薛柔思及朱衣台的手段,心尖抽搐一下。
她離開大殿之時,與父親擦肩而過,片刻後頓住腳步。
“告訴阿娘一聲,莫要擔憂。”薛柔深吸一口氣,“……倘若父親真憐惜我去朱衣台一遭,勞煩了。”
*
身着朱衣的青年手提一盞青燈,靴子踏于濕潤石闆之上,卻無一絲動靜。
腳步停在逼仄牢房前,靠牆坐着的男子勉力擡眸。
“顧兄,你我同朝為官,我該說的已經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