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記得,你幼時頗喜歡此處,怎的今日坐立難安?”
謝淩钰終于轉頭,看向那蹙眉的少女。
“我不喜雨天。”薛柔想了個不算太敷衍的回答。
她心底暗暗想,這能一樣麼?
皇帝在一旁,再好看的景色也寡然無味。
無甚樂趣。
謝淩钰和她過不去似的,一語戳破她的謊言。
“你先前特意告假一日,去京郊觀雨。”
薛柔臉上的假笑挂不住了,“陛下竟這般記挂我?”
她抿唇,有點心虛,“那是兩年前的事了,人都是會變的。”
兩年前,嫏嬛殿的先生提及,京郊有一竹林,極适合觀雨,風雨吹拂猶如置身天地之外,不再拘泥于紅塵案牍。
王玄逸憐惜她于宮中辛苦,便偷偷帶她去竹林一遭。
薛柔拿不準皇帝知不知道誰與她同行,隻想趕快把此事糊弄過去。
雨勢漸微,謝淩钰唇畔浮出一抹笑,讓李順帶人送她回去。
薛柔謝恩後,路上道:“勞煩你一遭。”
“折煞奴婢,”李順臉上堆着笑,“要不是今日姑娘來了,陛下恐怕還要煩心下去,今夜咱們式乾殿的奴婢們都提心吊膽。”
薛柔想起臨走時皇帝的臉色,隻當李順說些順耳話,沒太在意。
反應過來後,她陡然問道:“陛下心情欠佳,會半夜罰你們麼?”
李順連忙否認,“自然不會,姑娘誤會奴婢的意思了,陛下若哪日不快,便在式乾殿内徹夜點燈,看那些奏折,奴婢們擔心陛下身體熬不住。”
皇帝還未完全親政,卻可查閱奏章。
薛柔想,那些奏章可以消磨心中不快麼?果然皇帝與他們這些做臣子的不同。
“原來如此,”薛柔客套回應,“陛下勤于政務,是大昭之幸。”
李順心下一澀,忍不住替陛下長歎口氣。
陛下啊陛下,薛二姑娘心裡當真沒有你。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連句關切龍體的話都沒有。
*
靈芝池小亭之上。
少年聽見腳步聲,頭也未回。
“何事?”
顧靈清行了一禮,“陛下,王伯赟還是那樣,什麼都沒說。”
沒有認錯,沒有說話,骨頭硬得很。
顧靈清咬了咬牙,“是否需要将他夫人接來?”
謝淩钰不冷不熱笑了一聲,不知是嘲諷還是贊同。
顯然,顧靈清認為是前者,默默低下頭。
張氏已經被母族接走了,這兩日,張家似乎在争論是否要和離。
此事錯在王伯赟,張家在朝中并未倒向薛氏,此刻去拿人不妥。
“繼續關他幾日。”謝淩钰腦中閃過一個人,頓了下,“至于如何處置,朕知曉你們有同窗之誼,故而交由你抉擇。”
顧靈清慢慢咀嚼“同窗之誼”四個字,凜然一驚,後悔這兩日用刑過多。
“臣明白了。”
他正要告退之時,皇帝卻蓦然開口。
“朕看起來,像是要緻他于死地麼?”
顧靈清以為皇帝在敲打他,剛想辯解王伯赟在地牢中絕無性命之憂,卻瞧見皇帝神色中當真帶着淡淡疑惑。
他思慮再三,“不像。”
謝淩钰聞言淺笑,那倒是奇怪,有的人竟慌不擇路,想出這種法子來求自己。
說着正事,皇帝陡然莫名其妙發笑,在顧靈清眼裡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他胡亂瞥了眼周遭,瞧見石桌上的柰花。
作為習武之人,顧靈清的眼力過人,奈何銅官縣送來花盆時,他還未接過父親朱衣使之職,愣是瞧不出特别的。
他記得皇帝不喜花花草草,便忍不住又多看兩眼。
“這根的深淺好像不對。”顧靈清蹙眉。
顧母專愛侍奉花草,他也耳濡目染些。
謝淩钰讀過農書,又順手讀了一旁的《南方草木狀》等,略知悉花草脾性,聞言颔首,“根埋淺了,許是新來的莳花人所為。”
沒想到皇帝對柰花有興趣,顧靈清松口氣,還能讨論花草,說明陛下沒因為自己方才的蠢話而惱怒。
顧靈清順着陛下的話說:“這人未免太不上心。”
話音落下,謝淩钰眼睛盯着玉白花苞,“這可是她的誠意。”
不知為何,顧靈清覺得陛下提及誠意二字時,臉色好了許多。
不過轉瞬即逝,又回到平日淡漠的模樣。
天色已暗,看錯了也未可知。
*
在王伯赟被扣留的第十天,此案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