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自從母親落淚,他便覺得阿姐在動搖,且在方才達到頂峰。
血脈相連的直覺告訴他,若他自私地回答“希望”,會将她推向火坑。
身為男兒,為仕途逼迫姊妹做違背本心之事,他從來不屑此歪門邪道。
薛柔見他小小年紀,一副肅穆的樣子,“嗤”地笑了一聲。
她忍不住想拍拍他腦袋,可如今隻能勉強拍他肩膀。
“你先前很是不滿王玄逸時,不是動過這個心思麼?”
乍然被戳破曾經想法,薛珩羞愧到耳朵通紅,低下頭不忘辯解:“我當初有此心,并非為仕途順遂。”
他那時沒見過陛下,且太後攝政多年,心性再沉穩也不過十餘歲,難免飄飄然,起輕視之心。
隻要他好生念書,同曆代出類拔萃的世家子弟般,出将入相位極人臣。
如此,阿姐入宮後也無甚轄制,舒舒服服過日子,享天下供養。
可他已然見過陛下,隐隐察覺皇帝雖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地賞賜,卻更為偏愛寒門子弟。
再想一想朱衣台動作頻頻,薛珩便覺得皇宮不是好去處。
野心勃勃的君王或許是伯樂,卻不會是好夫君。
除非謝淩钰豬油蒙了心,不顧宗室大臣阻攔,效先帝舊事。
薛珩扯了扯嘴角,深覺是天方夜譚。
薛柔聽完阿弟的想法,忍不住笑道:“你小小年紀思慮如此多,不怕長不高?”
此言一出,薛珩那點糾結難受的小心思悉數飛走,取而代之的是惱羞成怒。
他在書院努力用飯,已比同窗高出不少了。
“莫要再想了,”薛柔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好似逗弄小孩子是天下最大的樂趣,“明日,我們去酒肆如何?”
“不妥。”
見阿弟斷然拒絕,薛柔笑道:“論章酒肆,你也不肯麼?”
薛珩眼前一亮。
論章酒肆在洛陽最繁華的長街,有三層高,分東西兩樓。
京中人每每提及,多指西樓,一樓供士子暢談,可于此吟詩作賦。
“那邊人多,恐沖撞阿姐。”薛珩想了想還是拒絕。
“我們去二樓。”薛柔眼中含笑,頗有幾分得意,“京中玩樂之所,我還有幾分薄面。”
朝臣既說她輕薄于行,她若安分待在家中,豈非辜負他們的文章和口水?
次日一早,馬車便從薛府離去。
這已是最為低調的一輛,然而聚在論章酒肆的非富即貴,見多識廣,一眼認出用料非凡品,紛紛避讓,眼睜睜瞧着馬車通往東樓。
有人輕“啧”一聲,“今日東樓連來兩位貴客,不多見。”
“看來你我今日需竭盡全力,指不定便得貴人青眼。”
薛柔聽不見外頭議論聲,直到下了馬車,怔住一瞬,對夥計道:“錯了,我今日不見小憐,去西樓。”
酒肆主人乃姜氏長公子,每過一旬便出道題,置于一樓顯眼處,衆人皆可就此題留下詩作一首。
今日乃最後一天,酒肆主人會親自品評,奪魁者可得黃金二十兩。
現下,一樓恐怕已雲集京中有才名者。
那位夥計卻愣住,有些為難。
薛二姑娘身份尊貴,今日的西樓可謂魚龍混雜,倘若出了事,該如何同尚書令交代?
何況,長公子在陪那位貴人,今日恐怕要遲些到。
這些最會耍嘴皮子的士人毫無約束地聚在一處,為博二層的達官貴人青眼,常嘩衆取寵,語不驚人死不休。
夥計怕唐突薛二姑娘。
“我今日是陪阿弟來的,他素日喜好詩文,想見見世面。”
“薛二姑娘太過擡舉,薛公子出身名門,來此處怎能說見世面。”夥計連忙道。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推脫不得了。
夥計帶着兩人去二樓,特地尋了個隐蔽之所,随即便吩咐倒酒的奴仆在旁好生伺候。
薛柔坐下後,也未摘下帷帽,輕輕掀開薄紗,興緻勃勃瞧一眼周遭。
二樓雅緻,每張桌子皆以煙羅相隔,隻能看見人影綽綽。
執酒憑欄,便可聽見一樓台上的樂人彈琴鼓瑟,待會将那一首首詩唱出。
此刻,酒肆主人還未到,薛柔能清楚聽見隔壁桌邊來了人。
“薛公子告了好幾日的假,他平素不是最為刻苦麼?”
“我回家說了這事,阿翁便沒責打我,”說話的人“嘿嘿”一笑,聲線格外憨厚,“隻道薛公子在家中定也未曾懈怠。”
“我阿翁聽了這事,反倒将我罵了個狗血淋頭,道我算什麼繡花枕頭,也配跟人家未來國舅比?”
“此事當真?”一人驚疑不定,“王三郎不是與她有過婚約麼?”
“誰知道呢,女子見異思遷,朝秦暮楚多了去,見有更好去處,怎會惦記以往情郎?”
聲音憨厚者出了聲,“此言不妥,女子婚事不由己身,你這話太過刻薄,且污薛二姑娘名聲。”
“你見過她麼?便這般替她辯駁。依我看,天下女子但凡貌美者,無不擅長以此引誘男人,獲得好處,縱使是貴女,也無甚高高在上,也不過是想攀附天家而已,若我何家門庭高于薛氏,薛二姑娘必青眼相待。”
薛珩攥緊拳頭,卻被按下。
“再等等,讓我聽一聽。”薛柔一改平素好說話的模樣,收斂笑意。
她倒不在意自己名聲被污,人生在世誰能不挨些罵名,姑母都被罵了多少年牝雞司晨。
自己過的自在,旁人說幾句也掉不了幾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