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臉頰一痛,忍不住皺眉。
心底更是冒出一連串不滿。
暴戾恣睢、無理取鬧、莫名其妙、陰晴不定……
薛柔陡覺謝淩钰能清清楚楚看透她的不滿,不再對視,立馬垂下眼睫。
少年身形颀長,近乎半跪在她面前,未束冠的墨發垂落,寬大衣擺委委屈屈落在地上,遠看如一隻溫馴的大貓。
然而在薛柔眼中,皇帝現下則相當可怖。
他衣袖因擡手向下滑落,露出一小截手臂,潔白如玉,使得青筋格外明顯。
這樣失禮,他卻無整理衣冠的意思,反倒如一尊執拗的神像,等待她坦白一切。
但薛柔連神佛都不信,何況肉體凡胎。
謝淩钰被怒意灼得喉嚨發癢,半晌問道:“誰教你說這些的?”
“沒有。”薛柔抿了抿唇,覺得離謝淩钰太近,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合香氣息。
她膝蓋往後退了半步,不知哪裡又惹着謝淩钰,被他硬是扣住手腕拽起身。
謝淩钰見不得她那副受委屈的模樣,擠出一個微笑。
“阿音方才是在威脅朕。”他語氣盡力平和,“是否有人教過你,以性命要挾朕?”
薛柔沉默了,要挾天子,是大罪過。
何況,謝淩钰自登基以來,便時常受姑母挾制,平素最恨有人敢威脅他。
可現下,她卻莫名覺得倘若承認,反倒能安撫陛下的情緒。
“沒人教過我,”她看見謝淩钰嘴角僵滞一瞬,連忙補了一句,“是我自己想的。”
謝淩钰神色複雜,“往後别再這樣。”
他說完,也不知想些什麼,擺了擺手,“回去罷。”
“立後的事,可以再緩一緩。”
薛柔如蒙大赦,連忙退下。
偌大殿宇内,諸多侍從立于一旁,卻鴉雀無聲,顯得寂靜空蕩。
謝淩钰坐在案旁,盯着一卷展開的輿圖,瞧了半刻鐘。
李順大氣都不敢出,唯恐皇帝回憶起方才失态模樣。
“去,讓沈愈之進來。”謝淩钰頭也不擡道。
未過多久,沈愈之進殿,隻看了一眼皇帝臉色,便輕輕歎氣。
謝淩钰讀過醫書,直截了當道:“許是昨夜未眠,寒邪凝脈,你看是用枳實薤白桂枝湯,還是當歸四逆湯。”
所謂寒邪凝滞心脈,多使人心口劇痛,面色蒼白無力。
“陛下,”沈愈之欲言又止,“如今盛夏,怎可能寒邪入體。”
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猶豫再三,仗着自己是先帝請進宮的神醫,又看着陛下長大,鬥膽道:“依臣看,是情志不舒,肝氣郁結。”
沈愈之看了眼皇帝臉色,找補道:“許是近來案牍勞累,還請陛下莫過分憂慮國事,顧及龍體。”
知道他給自己台階下,謝淩钰輕笑一聲。
什麼國事這般麻煩?
這般捉摸不透?
這般費人心神?
引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破例。
皇帝颔首,“沈太醫說的是,朕自會注意。”
*
一陣風拂過,帶着薜荔香。
女官笑呵呵道:“慢些,莫要摔着了。”
“可是阿音回來了?”
太後剛咳完一陣,服下藥丸後舒服了些,擡眸便瞧見道翩跹身影轉過屏風,直奔向自己。
少女眼眸燦若星子,“姑母,陛下答應了,說立後的事可以緩一緩。”
太後卻擰眉,聽完薛柔說的話後,好似回想起什麼往事。
陛下幼時,先帝拖着病軀帶其觀馴鷹,問他有何感想。
年僅七歲的謝淩钰答道:“以利誘之,以情惑之,以武降之,馭飛禽走獸如此,馭人亦然。”
一番話令先帝大悅,卻令太後至今思之都起忌憚之心。
“阿音,你可知人動情後,先有何沖動?”
薛柔見姑母神色嚴肅,也忍不住正襟危坐,認真思索後答道:“憐惜?”
“錯了,是馴服欲。”
太後歎息,她少時愛上先帝時,便渴望那人走下禦座,不再高高在上,獨對自己俯首帖耳。
長久居于高位者,這種欲望隻會更加強烈。
狂熱的癡迷伴有近乎瘋魔的占有欲望,唯獨如馴鷹般馴服心上人,那人才完完全全屬于自己。
所有的退讓與柔和不過是諸多手段的一種,且退的越多,往後便成百上千倍反撲。
薛柔怔住,忍不住反駁,“可我對表兄從未有過。”
“那是因為他太順着你,仿佛生來便要做你裙下臣。”太後忍不住長歎口氣,“他也是個好孩子。”
太後沉默一瞬,“待回宮後,你便告假回家一陣子,待及笄後再回來。”
“好,”薛柔點頭,“那我需要在家中躲着麼?”
“不必。”太後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次日一早,皇帝攜衆臣回京。
薛柔方踏入相和閣,便開始四處翻找。
流采忍不住道:“女公子在找什麼?”
“一個镂空的木頭箱子,我要把玄猊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