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朦朦胧胧,連月輝都一片濕潤,裙擺沾上一點,被夜風吹上片刻,便濕冷黏人。
待走到書房前,薛柔已是渾身不舒服。
“進來。”薛兆和神色嚴肅,聲音低沉,“今夜喚你來,可知自己過錯?”
“不知。”
少女脊背筆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你不知?”薛兆和冷笑,“太後将你慣的無法無天,今日何公子羞辱你,你說與我聽,我自會與何家讨個公道,可你何必仗着太後疼愛,這般殘忍?”
“你可知此乃私刑,現下何家找上門哭訴,你要我如何回應?”
薛柔一哂,“叫他扇自己耳光,是私刑?”
“你割了他的舌頭,還不肯承認?”
薛兆和眉頭緊擰,今晚何公子剛用過膳,便被一人捂住眼睛,割了舌頭。
何家問了他身邊随從,方知這個孽子做了什麼,隻當薛家做的。
既不敢找薛氏麻煩,又怕薛氏後面還有招數,幹脆一家老小上門哭。
叫薛兆和大驚之餘,惱也不是,罵也不是。
好不容易送走何家人,薛兆和琢磨一番,笃定是女兒指使。
薛柔弄明白發生何事,嘲諷道:“依阿翁看,是誰動的手?綠雲可是見血則暈。”
“自然是你身後的。”薛兆和看了眼流采,十分不滿地皺眉。
既有武功,還是宮中人,不好追究。
流采乍然聽見,險些流露眼底輕蔑,天下竟有這樣的父親,冤枉起骨肉來毫不留情。
仿佛笃定了女兒蛇蠍心腸。
薛柔比流采還要惱怒,冷笑連連,“阿翁毫無證據便對我疾言厲色,倘若我今日真将委屈悉數告知,阿翁豈會為我讨公道。”
“女兒雖不知割了何公子舌頭的是誰,卻覺得此人甚好,”她半點不怵薛兆和鐵青面色,“這樣看,他倒更适合做我阿翁。”
正當她以為要挨個巴掌時,流采陡然擋住父親。
身佩短劍的女子眼神冷若霜雪,“尚書令,宮中命奴婢保護女公子,無論是誰想傷她,都不行。”
流采瞥了眼桌案上的盒子,習武之人五感靈敏,頓時察覺腥氣。
“那個盒子裡,可是何公子的舌頭?”流采的語氣仿佛在談論一株不值錢的草,“能否讓奴婢看看。”
薛柔又好奇又惡心地探頭望去。
“尚書令,宮婢習武是為護主,講求快準狠,”流采聲音輕緩,故意将盒子遞到尚書令鼻子下面,“隻斷一半舌頭,且用鈍器切舌,是朱衣台。”
與拔舌不同,斷舌後仍可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每次出聲都是羞辱,養尊處優的人根本無法接受。且以鈍器割肉,更是朱衣使拿手技藝。
誰能命令朱衣使?唯有一人。
薛柔愣在原地,想收回方才的話。
沒想過這種可能,薛兆和也怔住,半晌擰眉,竟浮起一層新的怒意。
“我不是說過,離陛下遠些麼?你長姐更适合做皇後。”
薛柔輕嘲,“做皇後是什麼好差事?她想做就去罷。”
簡直求之不得。
依她看,薛儀簡直天生的皇後之材,從不抱怨宮規繁冗,也不讨厭嫏嬛殿課業勞累。
薛兆和臉色鐵青,同為男兒,他自然知曉皇帝願意動用朱衣使為薛柔出氣,不是薛柔刻意靠近便能換來的。
他看了眼案上一枝玉蓮雕,略帶失望,“你怎麼養成這副性子?終日沒規沒矩,出去。”
書房内寂靜一瞬,便是少女衣擺微動的窸窣聲。
走到門口,薛柔忽然轉過頭,平靜地諷刺,“放心,我養成這樣絕無阿翁一絲功勞。”
*
式乾殿。
顧又嵘站在殿中,“陛下,臣已将那人舌頭割下。”
“不過……何家人似乎找上了尚書令。”
少年語氣平淡,“知道了。”
若非顧又嵘知道皇帝惱怒至極,真要覺得他修身養性了。
一開始,陛下可是想直接殺,還是顧靈清懂如何勸解。
“薛二姑娘快過生辰,弄出命案不吉。”
顧又嵘素來沒個正經,心底陡然升起一個念頭。
陛下這般惱恨何公子,不若自己去動手。
幾年前,顧靈清的父親還在朱衣台,偷偷教皇帝武功,惹彭城王勃然大怒。
“天子當習兵法,明用人之道,往後決勝于大局之間,而非學那飛檐走壁、潛身入宅的雕蟲小技,若為南楚人知曉,徒增笑柄。”
此番話顧又嵘至今記得,不過她覺得,陛下悟性極佳。
莫說翻進何府,就是翻進薛二姑娘被重重守衛的閨房,都不會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