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怔住,面前少年垂首的瞬間,神情恍若玉器将碎。
她猶豫一下,最終也沒說什麼,推開門瞧見阿弟擔憂之色,走上前安撫:“無事了,走罷,阿娘還等着呢。”
卻有人攔住她腳步,擡眼竟是熟人。
“姜太常?”她笑了笑,“我近日不回宮,恐怕沒法捎東西給姜吟。”
整個嫏嬛殿的人都知道,姜家長公子疼惜妹妹。
“今日倒不是為此,”姜昇匆匆回來,卻被堵在門外,此刻方有機會緻歉,“未曾想酒肆竟有那等無禮之輩,薛二姑娘放心,往後他們絕進不來酒肆。”
“待明日,姜某親自登門賠罪。”
薛柔搖頭,“不必,旁人無禮,我不至遷怒于你。”
再者,太常卿登門,恐怕會驚動父親。
她怕阮憐出事,又道:“說什麼賠罪,下次我去姜府尋小憐,你莫要因我今日添麻煩,不允我上門就好。”
姜太常是聰明人,立馬理解她弦外之音,“陛下既已饒恕她,我又豈會追究。”
“那便好。”
薛柔坐進馬車,才發現自己手指微顫。
“阿姐,你與姜太常也那般熟悉麼……”薛珩老氣橫秋地歎口氣,“罷了,阿姐高興便好。”
小少年皺着眉,好似大人,“陛下方才也是不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竟比王玄——表兄還過分。”
真是一個比一個居心不良。
他方才在外頭,可是豎着耳朵聽,也聽不出裡頭動靜。
薛柔自己頂撞皇帝是家常便飯,卻猛地捂住阿弟的嘴。
“胡說什麼?不怕被朱衣使聽見?”
薛珩笑了,含糊不清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兒,阿姐怎麼拿他們吓我,他們說到底是人,又不是仙,還能挂在咱們馬車底下偷聽?”
意識到自己緊張過頭,薛柔松開手,努力靜下心來。
“女公子,到了。”
薛柔下車時握住流采的手,發覺她指尖冰涼,“怎麼了?”
“奴婢怕陛下發怒。”流采聲音有些飄忽。
薛柔沉默,她的擔憂已成事實。
不願去想謝淩钰,她輕聲道“無妨,火燒不到你們頭上,這些時日别再提陛下了。”
甫一進門,薛柔便頓住腳步,對奴仆道:“這幾日,王三郎若拜訪,記得攔住他,就說避嫌。”
“女公子,方才王家派人來了,給主母遞話。”一個家生子帶着笑,“還沒走呢。”
薛柔聞言,眼底閃過欣喜,腳步放快許多。
“阿娘!我回來了。”
她喚了一聲,便看向母親身邊的小厮,心下疑惑,這不是表兄身邊的,倒像大舅父身邊的。
小厮笑了笑,“二姑娘,公子叮囑帶來的禮,已由夫人收下。”
薛柔抿唇,覺得自己方才太迫切,有些赧然。
“我都知道了,回去告訴兄長,不必擔憂,我這裡一切都好。”王明月示意小厮離去,又讓其餘人也退下。
“你父親從不肯與我多說半句朝堂之事,所以王家派人給我遞話,說近來那件大事。”王明月頓了下,“你阿弟還小,你往後還要在宮中……宮中當差,我便多說些。”
“今日早朝,關乎農桑稅法之事,仍如往常皆有太後定奪。唯有軍務,陛下開了口,禁軍兩位統領因護駕不力貶官,漢壽侯魏绛舉薦了兩人,與南楚的戰事,戰報還未傳來。”
“縱使不知成敗,陛下已然下旨賞賜河間王,予其頗多殊榮,朝中宗親多有不滿。”王明月輕輕搖頭,似是不贊同,“河間王尚未立功,這……”
“還有,你大舅父說,陛下對薛氏門生一如往昔,莫要擔憂。”王明月喃喃,“暫時不會遭逢大變,今日早朝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結束。”
薛柔扯了扯嘴角,這麼早下朝,就為了去論章酒肆?
說完朝事,王明月關切道:“今日與阿珩玩的盡興麼?銀錢可還夠用?”
“盡興,”薛柔不想叫母親擔憂,“自然夠用,姑母賞了不少呢。”
她眼神忍不住閃躲,借身子疲倦回自己院子歇息。
綠雲一邊給她捏肩,一邊問東問西,譬如酒肆可有新菜,或是今日奪魁者誰家的。
薛柔不想提及那些,幹脆眼睛一閉說困乏,得在榻上躺着。
再睜眼,便瞥見窗外一抹月色。
“什麼時辰了?”
“戌時。”
她坐起身,忽聽外頭隐約有人喧鬧,“怎麼回事?”
“主君方才派人來,讓女公子過去。”伺候她穿衣的婢女小聲解釋,“綠雲攔着,與他吵起來了。”
薛柔忍不住蹙眉,真是少見,這個時辰父親找她做什麼?
她走到綠雲身邊,“莫要置氣,不值當。”
“可……”綠雲欲言又止,最後垂下了頭。
女公子每次去主君書房,回來後都悶悶不樂,故而夫人私下叮囑,往後主君傳喚,能拖便拖。
薛柔不覺得父親會有什麼好臉色,但她習慣了,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