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缃有些發懵,“這……陳宣的确死闆,甚至不少人說他苛察太過。”
“譬如?”薛柔湊近了些,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當年陛下派他修渠,朝中皆言他乃世家子弟,恐怕草草應付,誰知他在雍州征豪族田地受阻,竟直接躺下,高呼要麼同意挖渠,要麼将他屍首擡回颍川。”
魏缃神色有些一言難盡,總而言之是個難纏至極的人。
“如此看來,他極受陛下信任,”薛柔喜不自勝,“性情也是極佳。”
她握住魏缃的手,雙眸飽含希冀,“你定要告訴他,我終日靡衣玉食,窮泰極侈,餐飯非象箸玉杯不用,且極其善妒,絕不允夫君納妾。”
一番話下來,連流采都瞪大了眼睛,倒是綠雲頗為理解地點頭。
魏缃呆呆看着面前少女,有些不贊同地皺眉,想起什麼後終究隻是歎口氣,将所有勸阻咽下去。
“好。”
待送走魏缃,綠雲瞧流采又要張嘴,連忙小跑至窗邊,伸頭看一眼,“女公子,又要下雨了。”
“說來奇怪,近來夏日雨水未免太多。”
薛柔猛地想起,姑母每至雷雨夜,便更加難以入眠。
太後身體本就弱,連日無法安寝後,往往白日神思不清,夜間縱使點安神香也夢魇連連。
薛柔至今記得,她幼時思念母親時,便去頤壽殿與姑母睡。
那夜雨密而急,雷聲轟鳴,她被嗚咽聲吵醒,睜眼便瞧見姑母的淚水,一滴滴自眼角落下,濡濕一小片錦枕。
“阿徹,阿徹……”
一聲聲嘶啞的呼喚仿佛從喉嚨硬擠出來。
薛柔被吓到了,隻覺姑母恍若變了個人,半晌才反應過來,阿徹是先帝謝元徹。
她那時年幼懵懂,一早還勸姑母讓太醫多開幾服藥。
現下一想,這種心病藥石無醫,恐怕年歲愈久,愈是痛苦。
窗外雨愈發大,遠方白茫茫一片雲霧。
薛柔最讨厭夏季的雨,來去無常,又常勢如千軍萬馬殺到面前,令人措手不及。
許是這個緣故,她現在心底不踏實。
焦躁不安,連躺下都覺厭煩。
綠雲和流采知她心緒不甯,都退出内室,站在檐下守着。
縷縷香霧自博山爐氤氲開,透着涼意。
“還不如去嫏嬛殿聽先生講學。”薛柔喃喃自語。
因酒肆的事,父親将阿珩打發去書院,唯恐他近墨者黑。
母親執掌中饋,平素同京中女眷往來,近日為準備她及笄禮忙到腳不沾地。
薛柔想上前幫忙,卻被母親阻止,“你好生歇着就是。”
簡直百無聊賴。
薛柔忍不住起身,恨恨看了眼外頭,天陰雨濕,出門都不便。
忽聽見珠簾響動,有人的腳步聲比雨還急。
“女公子,今日朝會剛散,主君留在宮裡,遞了信回來,太後上朝時暈了過去。”
“什麼?”
短暫空白後,薛柔清楚看見綠雲眼中驚慌。
她回過神,方才發覺自己未着鞋履。
“和阿娘說一聲,我要進宮。”
薛柔急忙去披外衣,手忙腳亂,衣襟歪了些。
綠雲上前,一邊反複念叨“定然無事”,一邊替她整理衣裳。
因走得急,流采撐傘也無法全然顧及薛柔,待進馬車,方才察覺兩人身上都蒙着水霧。
今日道上無甚行人,薛柔不停催促。
“快些,能否再快些。”
縱使進了宮門,薛柔也沒有慢些的意思。
流采忍不住勸告,“女公子,這條路過分濕滑,且——”
後面的話,薛柔沒聽清,隻因後頭有内侍尖利的嗓音,劃破雨幕刺來。
“前面的是何人?聖駕在此,速速退避。”
薛柔忍不住閉了閉眼睛,這是通往長樂宮必經之路,謝淩钰來做什麼?
她想了想自己方才不知違多少宮規,臉色更蒼白了些。
然而天子将至,她隻得讓流采退至一邊,待謝淩钰走後方能動。
縷縷涼風裹挾水霧吹開車簾,薛柔透過那道縫隙,瞧見天子車駕緩緩停下。
李順撐把傘,彎着腰道:“薛二姑娘,陛下請你上來同乘。”
怕她不同意似的,李順連忙補道:“陛下的馬車更快些。”
薛柔果然臉色微變,沒多猶豫便答應。
她掀開車簾的一瞬間,便瞧見謝淩钰膝上的玄猊。
乍然見到主人,玄猊叫了幾聲,毫不猶豫離開謝淩钰,趴在少女腳邊,輕輕蹭她裙擺。
薛柔神色僵住一瞬,顧不上滿眼眷戀的玄猊,也顧不上與謝淩钰的恩怨,猛地握住少年衣袖。
“陛下,太後怎麼樣了?”
“無妨,隻是過度消耗心神。”
謝淩钰神色平淡,眼神掃過她臉頰每一寸,如鴻羽般輕,顯得漫不經心。
薛柔舒了口氣,便想松開手,卻被他摁住。
少年仍舊平靜,然而薛柔怎麼用力都無法掙脫。
她怔住,沒心思同他争執,索性由他扣住手腕,盯着腳邊玄猊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