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也忽略了謝淩钰的眼神。
少年現下隻着一身淡青色常服,卻無半分溫和氣息。
沒有莊重深沉的玄色壓抑,過分精緻的眉眼與豔紅耳墜更為醒目,一切淡色都是襯托,讓人變本加厲注意他相貌昳麗。
然而沒人敢多看,如同青色巨蟒縱使瞧着純良,也沒人敢靠近。
他手指一點點向下移,像蛇信在不斷試探。
薛柔回過神,才發覺溫熱的氣息已裹滿自己手掌。
她瞪大眼睛,還未回過神,便被他陡然加大的力道捏得略痛。
“你的手太涼了。”
謝淩钰微微傾身,一雙眼睛深邃如墨,看不出真實情緒。
倘若閉上眼聽這句話,薛柔定會覺得此人無比關切自己。
可面前少年目光太過令她不适,卻說不上緣由。
如沉重的雨霧包裹她,又像拿着一柄刀對準她,反複審視詢問,想刺入她心口探究心緒,卻又克制着,最後輕輕用刀背拍了拍她的臉。
薛柔勉強笑了下,“許是太過擔心。”
“還淋了些雨。”謝淩钰看了眼她發絲,“讓太醫也給你看一眼,莫要病了。”
少年的聲音極為柔和,卻讓薛柔毛骨悚然。
這是陛下麼?他怎會突然變成這樣?
謝淩钰說話平和過,冷漠過,也常常壓抑怒氣,卻從未如今日這般。
薛柔滿腹狐疑,陡然冒出一個念頭,難不成姑母當真病重了,他怕她情緒失控,才一反常态。
越想越對,薛柔有些着急,抿唇猶豫一瞬,懇求他:“能不能讓沈愈之來?”
“阿音,”謝淩钰歎息一聲,“那是朕禦用的太醫。”
薛柔當然知道,沈愈之看着皇帝長大,是最了解皇帝身體如何的人,金貴得很。
倘若他被人威脅收買,旁人能輕而易舉知曉陛下龍體如何,故而沈愈之尋常隻為陛下一人看診。
除了華林苑那次,沈愈之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為她把脈。
薛柔抿唇,猶豫片刻後道:“陛下,隻是看一次都不行麼?若實在擔憂,令朱衣使随行也可以的。”
話音落下,馬車内隻餘靜默。
謝淩钰注視着面前少女的臉,片刻後垂眸不再看,指尖微動蹭過她手掌細膩肌膚。
因完全掌控,所以他能察覺薛柔下意識想抽離卻又安分的動作。
心裡沒有任何欣慰,隻餘寒涼。
眼前人清得如淺淺溪水,那點小心思一望便知。
“朕若不允呢?”
謝淩钰語氣倒是溫和。
他說完便擡眼,端詳着她。
薛柔怔住,有些沮喪地垂頭,既然陛下都這麼說,應當沒有任何回旋餘地。
況且……長樂宮那邊,恐怕也不會全然贊同沈愈之進去。
見她心低意沮,謝淩钰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焦躁。
他反複咽下想脫口而出的話。
為何總是這樣?
總是高興時便視他如蛇蠍,有求于他便軟和了神色,仿佛天生便有這樣的本事,無比自然地化作春風月色,想吹過誰的臉頰,想灑在誰身上,都全然不管不顧。
她難道不知,他根本不喜春風,也根本不需要月色照拂。
這種東西,誰都能擁有。
但風起月升非人力可為,自然也非人可阻擋。
他閉上眼,心口如有潮水去而複返,岸堤潮濕泥濘。
待馬車行至長樂宮前,謝淩钰終于開口。
“李順,讓沈愈之過來一趟。”
薛柔正下馬車,聞言怔住,嘴角終于露出個笑,随即便奔向頤壽殿。
目送少女迫不及待自己接過傘,裙擺翻飛如蝶,在雨霧中不斷模糊,最終消失在殿門。
玄猊跟着她,雨中飛奔,四足濺起水花。
謝淩钰站在原地,一動未動,良久才喃喃:“實在是沒心。”
待他緩步走進頤壽殿,原本的交談聲戛然而止。
皇帝露出溫和關切的神情,“母後既已醒來,朕便放心許多。”
“前線還有戰事,陛下應以軍務為緊,不必來長樂宮。”太後臉色冷淡。
今日早朝她究竟為何暈厥,陛下比誰都清楚。
戰報幾個時辰前快馬加鞭送至洛陽,隻有短短幾行字。
首戰,河間王世子信于親随,執意輕進,竟殁。精兵存者十無其一。然世子英勇,固守龍亢不曾退。後參将陽寰借洪而斷敵糧道,大破之。今敵已退至渦口。
勝乃好事,令太後震怒的是陽寰竟殺南楚降将。
殺降不祥,何況是南楚宗室大将,與此同時,太後方知宜都王被陣前懸首以鼓舞士氣。
區區一個參将哪來的膽子,分明是皇帝授意。
皇帝鐵了心與南楚撕破臉,和他的每位先祖一樣好戰。
太後以為謝淩钰來此扮演母慈子孝,不過是讓她莫再對軍務提出異議。
然而,少年環顧四處,沒見到某個身影後眉頭輕蹙。
“母後調養身子需心思開闊,近來不若令阿音留下,伴随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