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宣怔住一瞬,随即怒火中燒,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他眼中,一襲華服的少女坐在皇帝身側,毫無尊卑也就罷了,竟居高臨下地嘲笑大臣。
簡直,簡直媚上惑主,縱使太後當年盛寵也未有這般嚣張做派。
“陛下,臣有要事需禀,閑人恐怕需回避一二。”
陳宣的聲音朗如洪鐘,毫不退避看向薛柔。
與京中其餘年輕公子不同,陳宣無論何時都油鹽不進,視美色如無物,此時更如寺中怒視妖精的羅漢。
薛柔怔住,她方才那一笑,不過為激怒陳少卿,盼他莫忘了死谏之心。
然而此刻,蓦然想起這是好友的未婚夫婿,真是全然不同的性子,她倒真情實意笑了出來。
謝淩钰将這兩人反應盡收眼底,夷然自若道:“煥之,朕有要事。”
“聽見了麼?陳少卿恐怕需再等一等。”
薛柔莞爾一笑,聲音清潤如醴泉。
又一次被挑釁,陳宣抿緊了唇,眼前一陣陣發白。
謝淩钰擡眸看了眼少女彎起的嘴角,松開手後道:“去偏殿罷,沈愈之等會才到。”
待李順引薛柔離開,陳宣終于忍無可忍,“陛下,這是式乾殿,豈能行——”
皇帝微微擡手,讓他住口,臉色靜若平湖,“煥之,你方才太過僭越,豈可平視她?”
陳宣臉色陡然慘白,哪裡僭越?此人還未入宮呢,既非皇後,怎就看都看不得一眼了?
“你往後莫要提她,”謝淩钰頓了一下,“今日可是為雍州之事而來,說罷。”
陳宣恍恍惚惚說完,如墜夢中,腳下發軟,都不知是怎麼離開式乾殿的。
深知陳宣脾性如犟驢,謝淩钰微歎口氣,深覺頭痛。
他本想讓薛柔過來,卻陡然改了主意,未曾命人跟着,獨自推開偏殿門。
入目便是熟悉的背影,如雲似霧的發上堆砌金銀珠玉,比畫上神女還要嬌貴幾分。
他走到薛柔身後,順着她視線望向那副神女圖,“這是太宗筆墨。”
薛柔驟然聽見耳邊有人說話,驚得轉頭,鼻尖蹭到他龍袍,忙不疊後退,差點摔着。
“慌什麼?”
謝淩钰半點沒有罪魁禍首的羞慚,伸手抓住她胳膊。
他身子僵住,掌中纖細柔軟讓他一瞬間懷疑自己力氣太大,會讓她胳膊發青。
“陛下走路怎的沒聲響。”
薛柔情急之下毫不掩飾不滿,“陳少卿走了,讓宮人同我說一聲就是,何必勞煩陛下親自來。”
“阿音,朕有一事不明,”謝淩钰語氣溫和,恍若虛心求教,“為何要激怒陳宣?”
薛柔雖嬌縱,可受太後影響,對務實的官員素來多幾分敬重。
按常理,她會在朝臣進殿後提離開,方才的挑釁必有所圖。
“你與陳宣的未婚妻子情同姐妹,難道沒聽過他的脾性麼?”
謝淩钰嘴角笑意愈發淡,心中已有答案,偏要追問她。
倘若她給的理由,與他想的不同呢?
“我沒有故意激怒他。”薛柔矢口否認。
她不敢直視皇帝,抿唇别過臉道:“是他先厭惡我的,我還不能回擊了?”
“他厭惡你?就憑進殿時那個眼神?”
謝淩钰語氣淺淡,眼神卻和緩許多,甚至有閑心伸手扶了扶薛柔的簪子。
“是又如何?”薛柔語氣生硬。
她抿了抿唇道:“何況他向旁人打探我品性如何,是否善妒,往後的事還無定論,他便有懷疑之心,我不痛快他,不可以麼?”
薛柔昨夜越想陳宣與魏缃說的那番話,越是惱怒。
就算往後入宮,陛下要做明君做昏君,與她何幹?
謝淩钰真想做明君,她還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殺人不成?
這幫朝臣未免太看得起她,以後謝淩钰若做糊塗事,她還得背個妖女的名頭。
還不如現在就背上,讓陳宣死谏阻止,妖女總比史書上遺臭萬年的妖後好。
薛柔越想越怄,連帶着此刻見皇帝也更加不快,輕輕推了推他,想讓他離自己遠些。
見根本推不動,她擡頭看着他,“陛下怎麼不說話,也覺得他問的對?”
謝淩钰默然,被她堵得喉嚨發哽,一時忘記自己是興師問罪來的。
半晌,他輕歎口氣,“是少卿無禮,朕已訓斥過他,往後不會了。”
“我看未必。”
薛柔發覺皇帝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後,膽子也大不少。
“陛下,你的心腹要求未來皇後沉穩大度,我可是半分都做不到,若真叫我入主中宮,三宮六院隻能空置,我絕不肯與旁人分享夫婿。”薛柔笑了笑,“陛下恐怕隻能另擇賢人了。”
“可以。”謝淩钰語氣淺淡,“你還有旁的要求麼?”
薛柔乍一聽“可以”二字,隻當皇帝願意另擇他人,心底一陣狂喜,忍不住默默感謝陳少卿今日來的一趟。
然而下一瞬,心頭喜悅立馬被凍成冰棱,直直向下墜。
“陛下誤會,我并非此意。”薛柔瞧見少年倏忽沉下的臉色,沒再說下去。
謝淩钰怎會把她方才的話當作答應入宮的要求,任誰來了都能聽出婉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