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處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裡不如你。」①
這是許陌收到的第一句生日祝福,她不來自父母,不來自親戚,甚至連許陌自己都隻在日曆上堪堪隻看見前兩句。
許陌,許陌。
她的陌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含義,就連初中自我介紹編造姓名源來的時候,她搜腸刮肚想了很久的,可以和這個名為陌生的陌扯上關系的「陌上花開」,現在想來,也再沒有初找到時的喜悅和興奮。
她感覺自己是個小偷,本來就是陌生的陌,沒有什麼祝福意味的字,偏偏被她冠上很華麗的内涵。
她生在春分,那個春水初生的日子,卻沒擁有過屬于自己的春天和幸福,她像個找不到家,沒有歸屬感的孩子,無根無萍的漂浮着,漂浮着。
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前十六載連她自己都不知,她的記憶确實不好,記不住這個人間春風複蘇的月份,記不住這個春林搖曳的日子。
甚至難以摸清存在的意義,她在這場盛大的、無人知曉的十裡春風下與這人間陌生相望,
直到某天,她在别人不經意問起出生年月日的時候,許陌愣了下,差點沒想起這段和她淵源頗深的數字。
她愧赧的報出那串數字時聲音還有些微顫,她鎮定的站在長桌對面,注視着那隻黑色墨迹的按動筆把那串數字記錄上冊。
好在沒人看出她的無措,就在許陌心下一松,以為無事之時,旁邊有人湊過來,看了下那串數字,啊呀了下,語氣輕快的贊歎了句,‘春分耶,春水處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裡不如你,你出生在好浪漫的日子呀。’
有人湊近在許陌身側嘟囔,聲音又脆又甜,許陌臉一下子就紅了,往旁邊退了半步,視線往地上落,趕忙搖頭嗫嚅道,“沒有沒有。”
“宋晴,别磨叽,東西放了就走。”許陌擡眼時身前傳來老師嚴肅的喝斥,“又化妝,檢讨寫的還不夠嗎?”
被叫到名字的女生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我今天沒畫老師,”宋晴眨了下眼,“您别老眼昏花了。”
許陌噗嗤一下笑出聲,連帶着心頭郁結都消散了,她看着眉眼飛舞清麗桀骜的少女,莫名有些好感。
許陌注意到少女俏皮的朝着她吐了下舌頭,連忙退出辦公室。
“也真是的,”老師無奈的口吻中帶着些不悅。“成天惹是生非。”
許陌好奇的看了眼桌上的A4紙,清瘦的字體寫着顯眼的檢讨兩字。
但是許陌沒瞟見具體内容就被老師壓進了文件袋。
許陌尴尬的收回好奇心,注意力重新放回在自己的檔案袋上。
那天陽光明媚的不像話,許陌來到了謝琛所在的班級,見到了隻活在揶揄中的名為賀池的男孩子,再度看見了張揚肆意的少女宋晴,自帶光環,耀眼明豔的何燃。
形形色色的人群從許陌世界路過,有的人留下痕迹,有的人隻有名字,還有的人消散雲端。
他們都是許陌隔着玻璃觀察到的色彩。
後來啊,隔着時光這層沙,所有人都面目全非。許陌很少回頭去看一段歲月,她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對于别人來說麻木無知是種令人诟病的生活狀态,但是對于她來說,是和自己周旋夠久得到的唯一答案。
賀池是顆意外的石子,讓她不得不正視所謂的現實,何燃和謝琛是透過雲霧的星光,在晦澀中是抹很溫柔的色彩,隻要風止意停,就可以夠着不屬于自己的溫柔。
小時候,許陌在表姐哪裡聽了紅舞鞋的童話,少女跳啊,跳啊,從舞會跳到大街,她跳啊,跳啊,從爬滿常青藤的圍牆跳到黑色的森林。
拿着劍的天使在林間告知她,她要一直跳下去,直到眼淚流盡,直到生命消失。
她跳回了養母的窗外,隔着參差不齊的草坪、斑駁熟悉的壁牆,流下了後悔的眼淚,被砍下的雙腳帶着紅舞鞋奔現天際。
故事結尾最後,她請願神明的諒解,記憶中,生命盡頭,天使将她帶回了天堂。
最純愛的那幾年,許陌并沒有讀出悲傷,她想,跳啊,跳啊,直到死亡降臨,天使抛棄,直到眼淚流幹,紅舞鞋依舊沒有少過光華,依舊是最明豔的樣子,多美好啊。
後來,她發現筋疲力竭之後再難起舞,發現難過之中,再明麗的紅色都會黯淡。
所以啊,她也在夜深人靜之際跪坐人間,朝着神明祝禱祈願。
但是,她沒有紅舞鞋,她也沒有貪婪結出的惡果,隻有莫名其妙湧起泛濫的不安惶恐,隻有漆黑夜色中打碎的一地狼籍。
這世界沒有天堂,所以許陌沒見到天使,她沒有紅舞鞋,所以也沒失去雙腳。
于是,年幼許陌不再祈願,天堂變成了玻璃牆,她隔着一層總是潮濕模糊的牆,悲憫的看向倒影裡外。
長大後,玻璃牆阻隔着她和漂亮的紅舞鞋,時間模糊記憶、回音,她又向往起了那雙漂亮的紅舞鞋,隻不過隻是仰望。
被寵愛孩童可以追逐紅舞鞋,陷入魔怔的癡迷中。
許陌早已在深夜祝禱過神明、天堂,她早已安放了她的願望。
她祈禱,
——啊,神明再上,
夜色傾覆、月華朦胧。
——倘若天堂尚存、
手指僵硬、腳尖冰冷。
——請賜我,
晚風過境,樹影婆娑。
——永恒的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