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城外迷津觀。
一架古樸低調的馬車停到了道觀門口。馬車上下先是下來一名仆婦,後又跟着下來一對青年男女。
男的星眉劍目,面若刀削,可惜清俊的面容卻被半扇面具覆蓋。女的身着青衫襦裙,額間一點翠葉花钿襯得她清瘦。
竹昭昭懷抱着項梵雲出生沒幾日的嬰孩,小手輕輕地撫拍她的背,直直地站在迷津觀門口,盯着道觀的牌匾不知在想些什麼。
墨螭在一旁和觀主交涉,交涉完後,見竹昭昭一臉呆滞的模樣,便走到她身旁,順着她的視線問:“昭昭,你在看什麼?”
竹昭昭的視線盯着“迷津觀”三個字一動不動,問言,頭也不回道:“我在想,這道觀真的能渡人解惑,指點迷津嗎?”
墨螭:“世人求個心理安慰罷了。”
指點迷津什麼的,他覺得都是那群算命先生讨生活的手段罷了。
竹昭昭沒說話,她清楚的知道,她連求個心理安慰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在這幻境中,一切的結果都是既定的。
連稱得上半個天道,能演算天機的梵雲姐姐都無法左右命運,她就算得高人指點迷津又能做什麼?
墨螭試探地攏住她的胳膊,見竹昭昭沒抵觸,慶幸地拉着她往道觀裡去:“走吧,你和孩子暫時就待在道觀裡吧,等時機成熟,我便帶你們出去。”
“時機什麼時候成熟。”
“……快的話一年半載,慢的話三年五載。”
“……好。”
除了“好”,竹昭昭不知道再說什麼了。在幻境中已經過了快十年了,她幾乎快忘了這究竟是虛幻的,還是現實的。至于尋找打破幻境的辦法,她胸中那團火也快随着時間寂滅了。
竹昭昭就這樣和奶娘在迷津觀照顧着項梵雲的女兒,隔一段時間就等墨螭帶回些新奇玩意兒來解悶。
孩子的母親不在身邊,竹昭昭便請觀主給孩子賜名。說來也巧,觀主不知從哪兒看出孩子體質通透,如玉無暇,賜名為“钰”。
項钰。
幻境之外,八九年前,傳聞慫恿二皇子發動宮變,攪得京城滿城風雨的國師項钰。
原來,努爾第巴跟她說的皇室秘辛是錯的。項钰不是梵雲姐姐和皇帝周永安的孩子,而是她和無垢宗大師兄展璋的孩子。
半年後,竹昭昭在院中逗小項钰玩樂時,墨螭回來了。
許久不見他,竹昭昭倒不習慣了。隻是她沒想到,他一回來,竟是那樣一番景象:
墨螭渾身是血地抱着一塊玉璞回來,見竹昭昭安然無恙,眸底喜色一閃而過,說了句“昭昭啊……我回來了”便昏倒了。
竹昭昭從未如此慌亂過,感覺大腦一片空白發懵,手腳冰冷,像是下一刻就堕入冰窖之中。還是觀主提醒了一聲,竹昭昭才回過神來,和觀主一起将墨螭擡進屋裡。
墨螭昏睡的這幾日,竹昭昭一直寸步不離地守着墨螭,給他擦汗給他喂藥,時不時還會盯着他臉上的面具愣上半天。
每次看到那半張黑色面具,她内心都有些愧疚,如果不是她的突然失蹤,他的身份也不會在衆捉妖宗門面前暴露,更不會落得以殘面之身蝸居在周永安身邊為他幹髒活來苟且偷生的這般田地。
如今外面也不太平,竹昭昭聽前來上香的香客們說,太子側妃項梵雲死了,據說是因滑胎郁結而死。太子悲恸至極,對外閉門三月不見客。
竹昭昭隻是默默聽着不說話,周永安還是沒有顧念往日情分,為了項梵雲的妖形本體,殺了她。
一回想起墨螭那日渾身是血地抱着玉璞回來,竹昭昭心中都還會不安。一是因為墨螭傷得很重,二是玉璞在他手上。
梵雲姐姐之前說過,這幻境的本源之力是她的本體原形。但她當時也沒測算到之後她會将本體贈給誰,現在到了墨螭手中……
她不知該慶幸還是懊悔。
慶幸的是,如果幻境執念的主人真是墨螭,那隻需要讓墨螭放下執念便好。
懊悔的是,她應該早些發現的。
進入幻境時,自己替換了“白意歡”和“小翠”兩人的身份,容貌随之改變。
而墨螭,哦不,應該是說夷無路從始至終都是那張臉。之前他還是她身邊的寵物小黑蛇時,除了性格脾氣,就連日常反應也和夷無路一樣,每次一靠近他,他的耳廓就泛紅。
除了不記得自己叫“夷無路”和幻境之外的事外,墨螭簡直就是捉妖天師夷無路的翻版,隻不過身份變成了妖而已。
竹昭昭雙手托着下巴,就這麼癡癡地看着墨螭。
突然,墨螭眼皮動了一下。
竹昭昭瞳孔瞬間明亮,着急忙慌地扒住他的小臂,輕聲:“墨螭,墨螭,你醒了?”
聽着叽叽喳喳熟悉的聲音又回響在耳邊,床上的男人欣欣然睜開了眼,入眼是竹昭昭一臉憂心的模樣。
墨螭愣了一下,随即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她的臉,額間點翠,眼小鼻大,耳大招風,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