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昭昭啞然。
她已然分不清眼前這名清瘦的青年究竟是蛇妖墨螭,還是天師夷無路。
夷無路對着不遠處的一塊高地一個彈指過去,一個不大不小的坑就出現了。
他輕柔地抱着小翠,一步一步往前走,林中的鳥鳴嘔啞嘲哳,在為她奏着葬曲。
小翠被他永遠地埋葬在這塊高地。
夷無路在小翠墳前跪了半晌,靜默到竹昭昭誤以為他是不是受到刺激而失語時,他淡淡開口:
“昭昭,我這就來陪你。”
竹昭昭大驚失色:“臭道士!你不要幹傻事啊喂!我還好好的呢!”
夷無路像是聽到她聲音似的,茫然擡頭朝天空看了一眼,除了空曠的幻境,還是幻境。
他又默默低下頭,撿起地上昆侖玉,細細撫摸着:“你有諸多能耐,世人皆想要你,可我隻想要回我的昭昭。”
說着,夷無路跪坐的腳漸漸變成粗黑的蛇尾,他也顯露出蛇妖的原形,蛇尾一圈一圈地裹住昆侖玉,如若珍寶般将它圈至其中。
夷無路俯身蜷縮起身子,緊緊抱住昆侖玉,一行行清淚将那塊玉璞暈染得極其清透。
竹昭昭怕他做傻事,急得沖過去,張開手臂想要抱住他,飄渺的身體卻直直穿過了夷無路。
夷無路的身軀漸漸石化,她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最終變成一座蜷護着昆侖玉的蛇妖石像,永遠留在這密林間,維持着幻境,阻擋着外來客。
竹昭昭崩潰了,苦得泣不成聲,涕泗橫流地錘着那座石像,埋怨他為什麼要抛下她,可怎麼碰,都觸碰不到實感。
她覺得,心裡有塊地方像是坍縮了一樣。之前有,她卻感受不到,等消失之後,卻又讓她剜心悲恸。
竹昭昭眼睛已經紅腫了,她卻感受不到似的,眼淚嘩嘩地流着,像是要把所有積攢的情緒同冰冷的石像訴說:
“墨螭。你之前不是問我,要是你和那個男人做的一樣好,我會不會喜歡你嗎?”
“當時我隻是以為你是不是想起些什麼,是不是記起了自己作為‘夷無路’的記憶,所以這麼莫名其妙地問我。”
“我當時很怕。你知道嗎?我不知道怎麼說你才會高興。”
“因為,我怕我說了我喜歡他,你就不理我了。”
“可在我看來,你們分明是同一個人啊!”
“我喜歡的不僅有臭道士,還有你啊,墨螭。
“我喜歡你啊,墨螭。”
可是,你再也聽不見了。
竹昭昭跪坐在地上,鼻尖聚着淚珠,哭得肩頭聳動,雙唇也被她咬出血印。
該死的幻境,真是讨厭。怎麼還不結束。還想讓她哭到什麼時候?
“結束了。”
“在你向他訴說心意的那一刻,就已經結束了。”
一道清脆俏皮的女音從不遠處傳來,竹昭昭覺得很熟悉,費力擡頭一看,竟有一名少女立在身前。
那少女容貌清秀,額間點翠,唇紅齒白,肩頭還停有兩三隻蝴蝶,笑着看她的樣子與她如出一轍。
這少女不是她,還能是誰?
竹昭昭立馬警惕起來:“你是誰?怎麼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少女:“因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呀。”
竹昭昭一臉茫然,她越來越不明白了。
竹昭昭半信半疑道:“那你為什麼說在我向他訴說心意的時候,幻境就已經結束了?”
“因為這場幻境的編織者雖然是你,但執念者卻是墨螭大人啊。”
少女笑盈盈地解釋:“你本是墨螭大人于竹林間悟道時,雕刻的少女撲蝶石畫。”
竟和巫族族長說得八九不離十。
“墨螭大人日日觀摩,竟愛上了石畫中的你。”
少女步履輕盈地圍着竹昭昭轉了一圈,飄帶随風而動:“可你隻是一幅石畫呀,怎麼會有心?又怎麼會回應墨螭大人的愛意?”
少女貼近竹昭昭,輕輕撫弄她的臉,語氣輕柔道:“墨螭大人日日以精血為你擦拭,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生七竅。”
“沒想到修成人形的你卻趁墨螭大人不在時偷溜走了,轉世成了靜淵閣的大師姐。”
“墨螭大人為了你,不顧天道的懲罰,竟親自下界尋你。曾經高高在上的創世伏羲之神,竟淪落為一介蛇妖。”
“方才你同他表明心意,他的執念消散,幻境也就結束了哦。”
竹昭昭偏過頭,不讓少女撫弄她:“你為什麼要告訴我說這些?”
少女嬌俏道:“我剛才說了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我和我自己說這些,還需要理由嗎?”
竹昭昭沉默。
她!不!是!竹!妖!嗎?
誰來告訴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少女嬌嗔道:“你溜走時,竟把我遺忘在了巫族,記得來尋我呀。”
随着最後一句話落地,許久未見的巨型人眼蝶竟紛至沓來,将幻境一塊塊蠶食。
竹昭昭望着眼前的密林逐漸破碎,方才夷無路化作的蛇妖石像也轟然坍塌,碎了一地。
終于,要結束了。
這一場幻境,如夢幻影,夢裡不知身是客,醒來已夢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