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恨她的,清光。”審神者的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像恨柴宮晃那樣恨她。”
她擡起眼,看向清光,那眼神裡是赤裸裸的痛苦和迷茫,“她背叛了我,傷害了我……也傷害了你們。”
加州清光的心被狠狠揪緊。他從未見過主人如此直白地袒露恨意,即使是對柴宮晃,她更多的也是冰冷的決絕而非這種撕裂般的痛苦。
“可是……”審神者猛地别開臉,肩膀微微顫抖,“我與她十幾年的相識,都是真心的。”
她的聲音哽咽了,巨大的悲傷和矛盾幾乎要将她這縷殘魂撕裂。“我看到她這樣……靠着一個殘魂……睡得毫無防備……我就……我就……”
她說不下去了,巨大的痛苦讓她透明的身影劇烈波動,仿佛下一秒就要潰散。
“主人!”
審神者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當她再看向清光時,眼神裡隻剩下深重的疲憊和哀傷。
“清光,”她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着令人心碎的沉重,“她的恨意,她的執念,源頭在我。她被困住了,困在了‘失去’我的恐懼裡,變成了連她自己都不認識的樣子。”
她再次看向彌,眼神複雜難辨,有殘留的舊日溫情,有被背叛的痛楚,更有一種深切的、無法解脫的憐憫:“她不知道自己在抱着一個殘魂熟睡。也不知道,這個殘魂……其實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
“所以,”審神者的目光轉向加州清光,帶着一種近乎托付的決絕,“替我看着她。别讓她傷害你們。也别讓她,在執念裡徹底迷失了自己。”
加州清光看着主人眼中那濃得化不開的悲傷與矛盾,看着她對彌小姐那份“無法恨,又無法原諒”的煎熬,隻覺得胸口堵得發慌。
他也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了。”
不是為了彌小姐本身,而是為了眼前這個被摯友背叛卻無法割舍舊情、痛苦不堪的主人。
“等你們找到所有的我,也許我們才能真正面對彼此吧。”
說完那句話,四周靜了片刻,加州清光隻聽見審神者忽然輕笑一聲。
她轉回頭不再看着加州清光,反而擡起手,凝視着自己透明的手指。
“真是難堪啊,”
“讓你看見這樣的我。”
有風穿過她半透明的衣袖,帶起邊緣一些細小的靈力。她望着那些飄散的微光,聲音輕得像是自言自語:
“我曾經對你們說,‘逃避隻會讓傷口潰爛’,各種大道理,嘴上講得天花亂墜。”
“可如今,我卻成了最可笑的反例。”
沉默片刻,她低頭,目光落回沉睡的彌身上,手指無力地垂在膝邊。
“恨是真的,可那些共度的晨昏也是真的。”
她低垂着眼睫,抿着唇,仿佛在壓抑什麼。突然,她的語調急促起來,甚至提高了音量。
“我明明可以不讓她沉睡,就在這裡!就在這個幻境之中,讓她醒着,讓她面對我們之間的一切,和她清算所有過往的恩怨!”
“但是!”
她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歎了出來。
“但是,就算是這樣的面對面,我與她之間,都早已無話可說。”
“她醒來,也隻是又一場沉默罷了。”
加州清光難得見到主人情緒如此激動。
她向來是端莊的、克制的,像一泓沉靜的月光。可此刻的她,聲音顫抖,指尖發顫,連靈力都因情緒波動而微微逸散。這樣不完美的、生動的模樣,反而讓他移不開眼。
他安靜地聽完她的獨白,紅眸微垂,像是在思索什麼。随後,他突然輕笑一聲,歪了歪頭,語調輕快得近乎任性,語出驚人:
“那就繼續沉默好了。”
“欸?”審神者怔住,顯然沒料到他會這樣回應。
他忽然往前湊,手掌撐着地闆,整個人幾乎要貼到她面前,像是要看清她每一絲表情變化。紅圍巾随着動作輕輕晃動,他眼底的笑意鮮明。
“反正我們刀劍最擅長等待。十年、百年.……您身為我們的主人,您身為我們的主人,總不會比我們這些老古董還沉不住氣?”
他的語氣帶着點促狹,卻又在尾音裡藏着一絲極輕的認真。
“……”
審神者不語。
他直起身,單手叉腰,另一隻手随意地擺了擺,像是要揮散空氣中沉重的氛圍。
“說什麼難堪啊,什麼清算啊,”他又湊近,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心,“好歹也要考慮考慮我們,怎麼樣?”
“等您能好好面對的時候,要刺的話,就用我的刀吧。”
審神者的目光靜靜落在他身上,像是越過三年的光陰,直直望進他眼底。她臉上的恨意與哀傷漸漸淡去,隻剩下的平靜。
“清光啊……”她輕聲喚道。
“真是個溫柔的孩子。”她的聲音很輕,像歎息,又像自嘲,“明明自己才是最逞強的那一個。”
她的指尖擡起,似乎想要觸碰他的發梢,卻在即将碰到的刹那懸停。可清光不依不饒,在她驚訝的目光中直直地湊過頭去,穩穩地貼着她的手。
她下意識想縮手,卻被他用額頭固執地抵住掌心。溫熱的觸感順着指尖蔓延。
“哈?”加州清光這才接過話茬,誇張地歎了一口氣,故意闆起臉,“……居然用孩子這種詞語來形容我嗎?我可是很成熟的刀劍男士啊!”
“可是按照現世的時間來算……”審神者突然來了興緻,她指尖繞着他一縷翹起的發絲,若有所思的樣子,“清光來到本丸才……”
“停停停!”他急忙打斷,他可一點也不想被主人當成小孩子。“主人您該不會是想說我才四歲吧?”
看到審神者忍笑的表情,他一個嘴快,“先說好,我既不會叫‘媽媽’,也早就過了要糖吃的年紀了!您可别有着什麼奇怪地念頭啊!”
審神者終于忍不住笑出聲,“我可沒這麼想!不過……”她突然使壞般揉了揉他發頂,像是咽下了個惡作劇,然後收回手。
“主——人——!”清光氣鼓鼓地拖長音調,“真是的!”
兩人同時笑了起來。這笑聲驚起檐下風鈴,叮咚聲裡,清光悄悄按了按自己發紅的耳朵。
櫻瓣繼續無聲飄落,陽光漸漸褪去溫和的假象,開始起了熱度。審神者眯起眼睛,不像是被陽光灼到,反而像是在數着什麼。
然後她轉過頭看向加州清光,唇邊浮現出一抹淺淡卻明亮的笑意。
“時間差不多了。”
清光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氣,最終隻是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嗯!等您回來,再一起在我們的本丸喝茶看櫻花吧?”
審神者輕輕點頭,目光溫柔而堅定:“一定。”
她擡起手,指尖凝聚起微弱的靈光,輕輕點在他的眉心。一瞬間,溫暖的力量流淌進他的意識。
“清光。”她忽然叫住他,聲音裡帶着一絲俏皮,“再見。”
“是!再見!”
加州清光一愣,條件反射地回應後才發覺,她最後喚他名字的語調太輕快了,輕快得就像惡作劇得逞時的感覺。
難道?
此時,櫻花突然暴烈地傾瀉而下,像一場粉色的雪崩将他淹沒。他在花雨中被熟悉的金光包裹。
清光在漫天飛花中拼命睜大眼睛,最後看到的畫面是笑意漸漸隐去的審神者、她的右手正緩緩伸向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