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忙完了？量都挖夠了麼？”
“馬上夠了，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辦。”
“好嘞，你今天來早了，饅頭還沒做好啊，你晚點再來吃哦。”
“謝謝蔡大娘。”
“……”
“饅頭，你眼睛怎麼好了？”
“遇到一個很好的人，他幫我治好的。”
“這麼厲害的醫術，介紹一下呗？”
“我問一下他。”
“嗐，這有什麼好問的，你告訴我他是誰就行，我自個兒去找他！”
“不可以，他可能會不高興的。”
“你這孩子，怎麼一根筋呢，我到時候不說是你透露的不就行啦？”
“……”
溫霁終于理解了宿星雲那句“大家不怎麼叫他的名字”了。
一路走來，大家的态度看着倒是很熱情，嘴上笑嘻嘻的，眉頭卻都不約而同地皺了起來，仿佛被釘死一般，無論做出什麼樣的表情，眉頭都是那樣皺着的，看起來有些詭異。
【這些人好怪。】
【正常，被魔氣侵蝕得太久了，這症狀還算輕的，隻是半張臉癱瘓而已。】
【外面不是有蘇金鬥的法器罩着麼？他們都縮在城裡，哪來的魔氣侵蝕？】
【這要問你的好老公。】
【他一年前就打開了混法境，一直沒有關上。蘇金鬥一個月前才來，發現不對勁後，馬上封城。】
【那為什麼沒有人發現？原主除魔衛道不太稱職哦。】
【混法盟的手筆，隐藏了魔氣的外洩。】
溫霁立刻想起了落月城外那些紅衣面具魔修們，好家夥，原來是有備而來。
【封印術既然沒有學會，可以先讓宿星雲把混法境關上，減少魔氣外洩。】
【清魔咒盡快學，城裡的凡人全都需要清除魔氣。】
溫霁頓覺心累起來，又開始想要擺爛。他看向那些表情詭異的凡人們。
他們親熱地叫宿星雲“饅頭”，問他活幹得怎麼樣了，就是沒有一個叫他本名的。
宿星雲一個個問好，耐心地回複，每個人都能精準的說出名字，态度十分禮貌。
好不容易空閑下來，他問溫霁：“你要找的人叫什麼名字？有什麼特征？”
溫霁想起城外那些凡人的委托，随口說了幾句：
“其實找的人還挺多咧。一個有八歲左右兒子的廚娘？她的兒子在城外，應該是跑出去玩沒來得及回來，母子感情很好。”
“是蔡大娘。圓圓不貪玩，隻是出去買新鮮的食材。”
“一個盼着兒子成家立業的壯年男人？”
“嚴大叔，他家在這裡。”
“為得到未婚妻父親認同的年輕男人？”
“周大哥……他前陣子因為意外去世了。他的東西我有好好保存，你需要嗎？”
……
溫霁歎為觀止，把該帶到的東西和話全部帶到。
宿星雲這是每天躲大家床底下睡覺嗎？說個特征馬上就能知道是誰。
“一個叫饅頭的好朋友？”
宿星雲一頓，看向溫霁。
他的神情總是這樣冷淡，看起來永遠拒人千裡，但波光粼粼的眼睛裡，卻含着許多極為矛盾的情緒。
太過複雜的情感，宿星雲看不懂，卻仿佛被什麼溫柔地包裹住了。
“宿星雲，”溫霁叫他的名字，“他們為什麼叫你饅頭？”
自從有了名字，宿星雲很少從别人口中聽到這三個字。溫霁的嗓音輕緩，這三個字仿佛被他含在嘴裡，細嚼慢咽一般，透着說不清的旋律，輕輕敲開他的心門。
“我，”他将手心裡的汗悄悄擦到衣上，仍舊決定坦誠相待，“我以前不知道别人的東西不能随便拿。”
“蔡大娘的饅頭很香，她有事離開攤位，我感覺很餓，把她的饅頭吃光了，然後等她回來，問她能不能再做一點，我還能吃。”
“蔡大娘很生氣，讓我給她幹了一個月的活，大家因為這件事，開始叫我饅頭。”
“後來，我開始知道這不算正經的名字，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去認字，去給自己取名。”
“我跟他們說我的名字，他們覺得麻煩，還是一直叫我饅頭。”
宿星雲笑了起來：“你是我有名字後新認識的人，也是第一個叫我名字的人。”
“謝謝你，我終于知道從别人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不用說謝謝。”溫霁很難不對宿星雲産生憐憫，“要想讓他們叫你的名字，你就不要回應‘饅頭’。”
“既然叫‘饅頭’你也應，何必再改口呢？大部分人都是安于現狀的。”
“隻要你隻回應‘宿星雲’，久而久之，他們自然不會再叫你‘饅頭’。”
溫霁并沒有怪罪他偷盜的行為。宿星雲雀躍起來，語氣也變得輕快：“沒關系的，我并不是非要所有人都叫我的名字，隻是想聽一聽而已，現在我已經聽到了，而且很開心。”
他的開心真簡單。溫霁心想。
“你要找的人找完了嗎？”宿星雲問。
“找完了，不要回去幹活，和我一起吃飯。”
溫霁順着流水席，一路挑挑揀揀，心滿意足地吃了不少甜品。
【嗚嗚嗚我以前二十年過得都是什麼苦日子，一點甜頭都沒有。】
系統懶得理他。
溫霁瞥一眼宿星雲，他跟在他身後，照着他的食譜炫，吃得很克制。
溫霁心中一動，吃了口變态辣，眼角餘光撇過去，宿星雲果然毫不猶豫地炫了一口。
結果馬上被辣得臉色通紅，眼角都泛出淚來，倉皇地擦了擦，眼睛越擦越紅。
見溫霁看過去，他眼淚汪汪地問：“這是毒藥嗎？我這就給你去找解藥。”
說着端起盤子就往城主府去。
溫霁哭笑不得，剛要攔下，一柄精緻的折扇橫了過來，抵着宿星雲的肩，毫不客氣地戳了戳。
“說誰家菜毒藥呢？本少壓箱底的食材都掏出來給你們禍害了，嘴巴放幹淨點，再胡言亂語扣你工錢。”
巧了麼不是，宿星雲沒有工錢可以扣。
宿星雲顯然也知道這點，盤子一伸，一臉執拗：“沒毒你吃一口。”
“哈，”蘇金鬥一臉嫌棄，“你知道本少是誰嗎？什麼吃剩的玩意兒也敢讓本少吃？”
“不敢吃，那就是有毒。解藥給我。不然我就跟大家說，你故意把大家關在城裡。”
蘇金鬥笑了，慢悠悠搖着折扇：“說去呗，本少每天十倍工錢地養着，好吃好喝地供着，又不讓他們幹活，不過是在城裡待段時間，天底下誰不喜歡這樣的好事。”
“但是你給他們下毒。有再多的錢，沒命也花不了。”
“嘿，你這臭小子，非要說我菜裡有毒是吧？”
“溫霁，”他突然叫溫霁的名字，“戲看夠了沒，這是你徒弟？怎麼這麼沒眼力見呢？穿得還一副破爛兒樣，真是丢你們清衡宗的臉。”
溫霁已經接受了走到哪裡都被認出來的設定了，倒是很稀奇蘇金鬥居然不叫他“仙師”，态度也不像其他修士那樣恭敬。
不過也可以理解，畢竟家裡非常有錢。
他的眼神略過迷茫的宿星雲，落到蘇金鬥臉上，神情淡淡：“不是徒弟。”
至少暫時不是。
宿星雲呐呐問：“徒弟是什麼？”
蘇金鬥身後跟着一大堆人，叽叽喳喳地說起來：
“蘇少，饅頭可不認識這種大人物，他就一野人，平時住山裡，靠幫我們幹點活過日子。”
“他不太聰明的，也就力氣大，做點體力活。”
“聽說是個斷袖，老喜歡拉手什麼的，還讓人抱他，肉麻得很。”
“喂喂喂，你們說什麼呢，饅頭平時沒少幫你們忙吧，這會又指指點點起來了？一個個良心被狗吃了？”蔡大娘看不下去了。
“快拉倒吧你，你不也用幾屜廉價的饅頭忽悠他幫你幹活麼，你好到哪裡去了？還隔這裝上了，虛不虛僞？”
蘇金鬥皺眉：“他幫你們幹活？”
人群一靜。
溫霁掃了眼宿星雲，他垂着頭，一句話也沒說。
他語氣淡淡：“我在山裡迷路，真是巧了，正好碰上挖礦的星雲。”
“幹什麼活呢？好難猜啊。”
宿星雲看了眼臉色各異的朋友們，遲疑着說：“我是自願的。”
溫霁：“他們也是自願十倍工錢。”
十倍工錢，或者月銀扣光，這其實并不是選擇題。
蘇金鬥似笑非笑，乜了一眼宿星雲：“本少差他們這點歪瓜倆棗？他們的錢比本少的香？”
宿星雲嗫嚅道：“我不要錢。”
“那你要什麼？”蘇金鬥說話直白，毫不客氣，“你真是斷袖？為愛打白工？”
宿星雲茫然：“什麼是斷袖？”
蘇金鬥看向溫霁：“果然是個傻的。”
也不能指望溫霁這高嶺之花解釋斷袖這玩意，蘇金鬥大咧咧道：“斷袖就是喜歡男人。”
宿星雲更加迷茫：“喜歡男人很奇怪嗎？”
蘇金鬥：“……”
他目露質疑：“你玩我呢？”
哪有人連男人喜歡男人不正常都不知道的？
【我老公才一歲，他能懂什麼呢，唉。】
【是的，天天被意淫幹你的一歲老公。】
【統，你是不是去海棠留學了？最近黃的不像你。】
【？】
【這是你的詞謝謝。】
溫霁開口解圍：“他性格單純，應該真的不懂。”
“那你替他們幹活圖什麼？”蘇金鬥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他從小耳濡目染家族的生意，知道天底下從沒有無私奉獻的人。
那些百姓逮到機會，立刻開始叽叽喳喳：“我們沒讓他幫忙，是他自己熱心，閑得慌，沒事做，才會跑到那裡幹活。”
“那也不一定是幹活呀，說不定是偷靈石呢，他以前就偷過饅頭，連東西要花錢買都不知道。”
“蔡大娘，你說是不是？”
衆人看過去，蔡大娘臉色漲得通紅，下意識看向宿星雲。
十六歲的少年，和一年前比長高了些，臉上的肉也消了很多，身形實在瘦削。
她想起一個月前，城主生日舉城歡慶的時候，他拿着請柬，因為穿着不得體被攔在城主府外的表情。
疑惑、不解、失落，然後默默離開。
和一年前被她罵的時候一模一樣。
此時此刻，他平靜地看向她，眼神裡沒有絲毫期待，也沒有半分怪罪。
蔡大娘心裡浮現出幾分愧疚來，她又想起一口一個“饅頭哥哥”的圓圓，他在城外，總有進來的時候，到時候該怎樣向他解釋呢。
她洩了口氣，露出個爽朗的笑來：“我承認，我偷懶讓饅頭替我幹活。”
蘇金鬥看向其他人，漫不經心道：“剛剛我撒錢的時候，你們還痛哭流涕地說要為我赴湯蹈火。”
“也不求你們赴湯蹈火了，來，跟本少說句實話。本少有錢，他幹活的報酬，我來付。”
百姓們面面相觑，宿星雲心裡失落，但還是輕聲開口：“不用了，少爺，我不需要那些，都是我自願的。”
蘇金鬥：“那你是自願被罵的嗎？”
他語調懶散：“你要是自願被罵，讓本少也罵罵呗？實在沒見過這麼賤的人。”
溫霁忍不住怼他：“你嘴也挺賤的。”
蘇金鬥驚訝，饒有興緻：“仙師也會說這種話？那拜你為師好像也沒那麼無趣。”
他興緻缺缺地看一眼唯唯諾諾的百姓：“散了吧，饅頭都不計較了，我也懶得管。下不為例，以後再偷懶就不用留在落月城了。”
百姓如臨大赦般散去，蘇金鬥高高在上地看一眼宿星雲手中的盤子：“現在還覺得菜裡有毒嗎？小傻子？真有毒你早死翹翹了。”
溫霁冷冷道：“他叫宿星雲。嘴上積點德，敗家子。”
【自己的老公自己護！】
【閉嘴，崩人設了。】
【崩什麼崩，原主不是刻薄嗎？我還嫌我這話不夠刻薄呢。】
蘇金鬥樂了：“敗不完敗不完，本少是你想象不到的有錢。”
他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做我師尊，什麼條件随你提。”
溫霁：“落月城和鈎月山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