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拜拜。”房間裡的空調不時發出擾人的轟鳴聲,林知遠穿着無袖碎花背心,挂斷電話抱着膝蓋坐在床頭。
在許可家住了将近一個星期林知遠便回了家。李萍賢當然沒什麼意見,經過這段時間她冷靜了許多,也會在一個人的時候偷偷搜索林知遠的大學。但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當初說了那麼些狠話,她自然是不能讓林知遠知道這些。
在李萍賢的前半生裡她從未了解過攝影這個行業,頂多在拍照時跟攝影師閑聊兩句,或是在休閑雜志中看到關于攝影師的人物。在她的印象裡,這個行業整天都是在陰暗逼仄的房間裡,就連轉身都困難,一天下來都可能沒幾單生意。
她捧在手心裡的女兒怎麼能過這種日子?
直至林知遠被這個專業錄取,她才想着好好了解這個行業。複讀隻是氣話,高三這一年林知遠是怎麼過來的李萍賢都看在眼裡,她才不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再遭一趟罪。
她每天都帶着她的無框眼鏡對着電腦查詢學校的信息,幾次下來,也安心了許多。起碼這所美院在全國範圍内還比較知名,曆史悠久,師資力量也不錯,雖然這麼高的分數沒進所謂的大學有些可惜,但女兒喜歡……就由她去吧。
況且現在的就業形勢嚴峻,先前給林知遠選的财會金融好像并不像以前那麼吃香。
剛才的那一通電話來自于林知遠的父親。不知道他哪裡來的怒氣,上來就指責林知遠背叛了父母,将自己的人生大事當作兒戲。聽林知遠回答得敷衍,他逐漸軟了語調,勸林知遠考慮複讀一年,再來一年她也能考出這樣的好成績。
他出門在外打拼這麼多年,也算小有成就,若林知遠往後能讀個管理類的專業,畢業後剛好可以幫他打理生意。
林知遠挂斷電話轉而撥給沈确。關于她父親的要求,林知遠自然是不會妥協,這麼多年他對她不聞不問,如今李萍賢都沒有意見,他倒是過來插一腳找存在感。
理他個鬼。
沈确的工作特别忙碌,她們隻有在晚上才能短暫地通一個電話,互相說着白天發生的趣事,最後欲語還休地道一句我想你了,這才依依不舍地對着手機告别。
“喂?林知遠。”手機裡傳來沈确的聲音,其間夾雜着石子與地面的碰撞聲,還有幾陣車流聲。
林知遠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問:“你還沒回家嗎?”
沈确慢悠悠地走在路邊:“在路上了,今天生意太好,打烊得晚。”
“老闆看我今天下班得太晚,特許我明天吃過午飯再去上班。”沈确踢着腳下的石子,興奮道,“林知遠,我明天可以睡懶覺了。”
林知遠跟着笑了兩聲。
“那你回去早點睡,别刷手機了,往後不要那麼晚下班,你一個人回家還是很不安全的。”
“沒事。”沈确扭頭看着一旁寬敞的大馬路,“我都走在馬路邊,到處就是監控,安全得很嘞!”
林知遠:“就是因為你走在馬路邊我才擔心。這個點車輛少,大家很容易放松警惕,萬一遇到疲勞駕駛、酒駕醉駕的怎麼辦?”
“好啦知道啦!我媽都沒你擔心我。”沈确走到自家的院子,她看了眼時間,沒有拐進去,反而繼續往前晃悠,“你這話說的,搞得你好像開過車似的,那麼了解。”
“反正我也就隻剩幾天了,老闆對我那麼好,我就想多幫她幹點活。”沈确倚靠在路燈下不斷活動四肢,免得被蚊蟲叮咬,“不過話說回來,你有去考駕照嗎?”
林知遠翻了個身,以更舒服的姿勢躺在床上:“沒有,我打算入學了再報名,說不定還會有學生優惠。”
“你呢?你打算什麼時候考?”
沈确:“我也打算入學了考。我有查過,我們那邊的幾個駕校都在我們學校招生,量大優惠,比我們這便宜多了。”
林知遠嗯了一聲,再度擡眼看了一眼挂鐘,問:“你還沒到家嗎?”
沈确直起身,回頭望了眼身後的家:“快到了。”
“那麼遠。”林知遠撇撇嘴,“快回去洗漱吧。”
“我先挂了。”
沈确緩步回家,她叉着腰笑問:“還有别的事嗎?”
林知遠反問:“你還有别的想說的嗎?”
沈确低頭沉思許久,有些羞赧:“沒有了,但是——我……挺想再聽聽你的聲音的。”
林知遠下意識嘁了一聲,她在床上又翻了個身,手指勾畫着枕頭上的花紋拉長語調:“哦——想再聽聽我的聲音啊?”
沈确咬着嘴唇點頭:“……嗯。”
她覺得這樣貿然承認有些羞人,欲蓋彌彰地加了句:“其實你的聲音挺好聽的,每次聽你說話我的心情都會莫名愉快。”
林知遠被電話那頭的人哄得一愣一愣的,她的雙腳無意識地拍打着被子,嘴角的笑容怎麼也壓不下去,她輕咳一聲,問:“你明天打算什麼時候起?”
沈确看了眼時間:“九點吧,飯點的時候還是很忙的,我得趕過去幫襯一下。”
“那——”林知遠幹脆把臉埋到枕頭裡,“我明天喊你起床怎麼樣?”
沈确:“怎麼喊?”
林知遠:“還能怎麼喊嘛~我給你打電話喊你起床,怎麼樣?”
沈确癡癡地笑着:“好,我等你電話。”
—
飯點過後,炸雞店才稍稍清淨下來,徐夢舟擦拭着桌子,無意間瞥見沈确對着天花闆打了好幾個哈欠。她打哈欠的姿勢格外特别,眯着個眼,雙手微微張開,像是要起飛似的,腦袋對着天花闆打了一個極其标準圓潤的哈欠。徐夢舟總覺得這姿勢像是她在動物世界看到的某種動物,但她回憶了許久,沒有一點印象。她收起抹布,洗淨後挂在牆壁上,确認沒有顧客上門才摘掉口罩湊近:“你今天沒有睡懶覺嗎?怎麼哈欠連連的,一個中午我看你打了十幾個了。”
沈确擺手,擦掉眼角的淚花,但一個沒忍住,又對着天花闆打了一個。
徐夢舟看着她笑。
“我就是沒睡好,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又好像沒睡。”沈确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覺醒來感覺自己腰酸背痛的。”
徐夢舟重新戴上口罩,準備給自己做一個漢堡。她們有員工餐,老闆看她們是學生,幹脆連種類也不限,喜歡的就都拿點,反正兩個女孩能吃多少?
“你昨晚加班到那麼晚都沒睡好啊?”徐夢舟拿出兩個漢堡胚,“我自打做這份兼職以後睡眠質量就特别好,沾上枕頭就睡。你要吃薯條嗎?”
沈确擺手,幹脆拉了張椅子坐下:“不了,我吃過午飯了。”她盯着桌面思索片刻繼續開口,“我一個晚上都在等林知遠的電話,就連夢裡都在等,可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沒有睡好。”
“林知遠?”徐夢舟打了一杯可樂坐在沈确的對面,“等她什麼電話?”
片刻,她又覺得這樣問有些不禮貌,補了一句:“你要是覺得不方便回答的話你可以拒絕,我就是随口一問。”
沈确擺擺手示意無礙,她的眼皮低垂,靠着牆壁有些許羞澀,先前的困意一掃而光,她觀察着徐夢舟的表情,努力自然道:“昨晚她說會打電話叫我起床,我一晚上都在想這件事,甚至在她打電話過來前我就自然醒了,但我還是逼着自己假寐過去。一晚上下來,我幾乎沒有深度睡眠。”
徐夢舟盯着沈确瞅了好久,确認這話是從沈确嘴裡說出來的。畢竟在她看來,沈确不像是會這麼在意這些東西的女生。許久,她低頭喝了一口可樂,氣泡的刺激與冰塊的涼意使她忍不住眯了眼。
“哦,這麼聽确實像是小情侶能幹出來的事。我猜林知遠可能也沒睡好,要不你去問問?”
沈确斜觑了一眼,卻仍忍不住靠在牆壁上傻樂。
她根本不用費心去問。
一大早她們在電話裡就一同打了好幾個哈欠。
沈确的視線上移,遠眺着門外的街景,内心的雀躍驅散了午後的困意。她在心裡計算着暑假過後的存款,憧憬着入學後的生活。
馬上,就可以跟林知遠遠走高飛了。雖然這個人先前不在她以往的計劃裡,但是與喜歡的人同行,好像更令人向往。
在這個暑假,林知遠很少見到沈确。當沈确結束兼職的時候,兩人也即将開學,準備開學的東西也花了許多精力。
李萍賢逐漸接受了林知遠的專業,甚至引以為傲,每每有人問起,她總會仰着下巴,主動掏出手機翻出她早已準備好的截圖,向衆人炫耀女兒的學校有多麼優秀,話畢,又滿不在意地擺手,謙虛道:“哎呀,還好啦,這孩子從小就喜歡,那就讓她去讀喽!說不定往後成為大攝影師還能給我們拍照呢!”
兩人開學的時間不同,林知遠早了兩天,跟着李萍賢大包小包地來到夢寐以求的校園。天下的媽媽仿佛都是那個樣子,生怕在學校裡買不到東西,什麼都要從家裡買了帶過去,又累贅又狼狽,偏偏李萍賢還樂此不疲,看着兩人搬上來的幾箱物資對林知遠炫耀:“你看,還好媽媽提前買了,不然咱們還要在小賣部排隊,連空調都沒得吹。”
同寝室一共有三個專業,除去林知遠的攝影,還有陶瓷藝術和服裝設計,都是一群特别開朗熱情的女孩,李萍賢特地買了一些水果招呼幾個女孩打好關系,又在附近住了兩天了解學校的情況,這才淚眼婆娑地離開。
“你——能行嗎?”林知遠拿着剛領的軍訓服,走在回寝室的路上。陽光熱烈,臨城不像家裡那般有海風的吹拂,這兒比家裡要熱些,卻沒有一絲風,就好像被悶在罐子裡蒸桑拿一般,汗都悶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