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我鬼域鬼王!”他肅容,低聲道:“你瞧見她唇上那點豔紅沒有?俱是方才食妖怪留下的。且你就不奇怪,十五已過,我二人是怎地進來的麼?”
鬼域鬼王!這名頭屬實是有些吓人了,她下意識去碰自己的唇瓣。瞧着當真像是吃了人的麼?
她無言半晌,心中對此人胡扯的本領又多了些認知。想到這鬼市中人生前大多皆是貧苦百姓,一時也微微心虛起來。
這張臉平日裡本就瞧着陰白,如今鬼燈冷冷一照,如今她雖隻面無表情站着不言不語,卻更顯得有吃人妖怪的模樣了。
這世上竟還有鬼域?!
老婆婆悚然一驚,竟當真有些信了,連忙問守玉:“那你是誰?”
“我?”他莞爾一笑:“我是我們大王的侍從。我們都不是人呐,你試試我的手。”
老婆婆一碰至他手便猛地縮回來:這也太冰了!怎麼比她這個鬼還更像鬼?
守玉笑眯眯收了手,往觀南身旁靠近。
老婆婆聽見侍從兩字,又忍不住将面前兩張美豔不似凡人的臉來回看看,不自覺更信了幾分。這樣的姿容,瞧着确實像鬼。
侍從?
恐怕這人是她男寵才對罷!
難不成剛剛跑過去那個亦是這女鬼裙下之臣之一,這是帶上新歡捉人來了?!
她當鬼前亦是市坊中一尋常婦人,頃刻間便暗自思忖出一幅鬼域大戲,連忙不敢再想。且這二人看着确實不好招惹,還是小心為上好。
她便讷讷道:“好罷。我瞧見那人往鬼市西去了。”
“這便是了。”守玉颔首,作信誓旦旦狀:“你老人家此次可謂是立了大功,待我大王回至鬼域,封你個冥官——”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他便哎哎起來。觀南忍無可忍,拽着他袖子往前走了。
守玉站穩随她行了幾步,便笑吟吟去看她:“大王?娘子?你曉得鬼市西是哪麼?”
被他一打趣她才想起來,觀南擡頭去看空中,隻有一輪血色月亮高高挂着。
西是哪邊?
回身去找那老婆婆,卻怎麼搖鈴也不出來了。他饒有興味看着她,觀南被他看得一陣頭皮發麻,隻得開口道:“幹脆從頭開始尋就是了。”
“那得尋到猴年馬月去。”他變戲法一樣從懷中掏出個物什來,“娘子瞧,我拿這個了。”
她才看清,這居然是個司南。這人真是愈發離奇了,怎麼随身什麼稀奇古怪的都帶着?
見他已經托着司南鼓搗起來,她無言了半晌才道:“你有心了。”
“那是自然。”守玉手上托着那方司南,回身笑看她:“大王也要升我的官?”
……跟這人真是沒話講。
觀南脾氣着實是好,同他相處這幾日,亦已慣此人偶爾的混不吝。略過他的話,便湊近去瞧那小司南:“鬼域中也能用司南麼?”
“隻要沒有旁的物什幹涉,便能用。”守玉将司南遞予她,勺尖正指之處便是南,其右即為西。
如今便要往右走。
街上往來鬼魂諸多,吊着長舌頭從她錯身而過,也隻分出一兩眼便無趣收了視線。她随他一并過了街角,一盞盞紅燈籠幽幽在檐下燃着,從街頭亮到巷尾,一眼望不到頭。
她擡頭望去,忽得看清這燈籠上是有字的。
一個個掃過去,原來寫的是生年不足百常懷千歲憂一詩,二十盞燈籠便是取了前兩句。
守玉亦已望見了燈籠上字,兀自笑了:“如今我與娘子,也算是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了。”
觀南道:“夜長也好,多睡一會亦是歡樂。”
便如同此鬼市中人,生時憂患此生安康富貴,死了卻是輕快,再也不必憂心天寒苦旱。
苦海無邊,倒也是解脫。
他大抵沒想過她會這樣回他,一時怔住了。
恰逢此時巷中突然出來了人,觀南下意識望過去,忽得瞧見此人身後院中,一方水青衣角。
守玉正要說話,便見她飛快閃了出去。下一瞬水青身影自院中飛快躍了出去,觀南回身喊他:“快追!”
倒是将方才這鬼魂吓了一跳,手中燈籠墜在地上。他來不及看他,匆匆瞧了一眼便飛身追過去。
這人輕功非常之好,如今觀南守玉兩人緊緊追在他身後,也隻是身形亂了些許。他忽得瞧見眼下黢黑的湖面,來不及細想便一頭紮了進去。
兩人到了湖邊止步。這湖并不大,湖水漆黑如墨,面上瞧不見一點波瀾。觀南蹙眉:“這水沒蹊跷麼?他就這樣進去了?”
守玉踞腿一觸,指尖沾上些許細細聞了片刻。“不是血,卻也不是水……倒也真是敢。他是覺着自己水性好麼?”
他正要回身叫觀南來看,卻見她已經摘了頭面挽起裙邊,驟然一頓:“娘子?”
她擡眼:“怎麼?”
他抿唇,一時間有些想笑:“我有法子,不需你下水。”
怎麼不早說。她已摘了一手的頭面,此刻披着頭發神情莫測地看他:“什麼法子?”
“便是有法子。頭面你先放着罷,待會我來給你紮。”将觀南喚過來,守玉便将手虛虛覆上湖面。掌下飛快生了一層冰出來,冰層往湖周邊擴散開去。
不過半刻,冰層便凍住整座黑湖。
他起身笑道:“看他能忍到幾時。”
觀南倒是不知,原來他會使冰。
他比旁人冷上太多,肌膚摸着跟座冰山似的便是這個緣由麼?
忽見那湖面中咔咔作響起來,兩人一同看去,隻見那人猛地捅破了冰層浮上來,渾身濕漉漉地還淌着水,瞧着狼狽極了。
守玉手中已抽出捆仙索,待看見這人樣貌,忽得挑眉笑了一聲。
他自冰層上行至那人身前,似笑非笑地蹲身看他:“不跑了?”
那人認命般阖眼,喚他:“師伯。”
觀南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