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陳憐的個性,是不太可能去給同學探病的。隻是她一想起王朝和,就會想到他對自己無數的好,而且,這種“好”越深刻,她就越喘不過氣來,更何況她其實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不要再想着擺脫罪惡感。已經很難看了,至少做一個誠實的壞人吧。
走到一半的時候,雨下大了,幸好她帶了傘。
陳憐走進住院樓。
去前台詢問,登上台階,穿過走廊,當腳步聲在走廊裡回蕩的時候,她似乎預感某種艱巨任務就要來臨,然後在1027病房門前站定。
……說起來,自父親死後,除了爺爺,她身邊就幾乎沒有雄性生物了。她也從來沒有男性朋友,而現在自己竟然連躍數級,去給男生探病。
想當初,連她大一最先講話的男生都是王朝和,那時已經快期中了吧……
不,她要淡定。
陳憐深吸一口氣,敲敲門。
“進來吧。”隔着門的聲音有些模糊。
她轉動把手。“啪嗒”一聲,心都要跳出來了。
酒精混合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飄出來,病房的陳設随門打開逐漸呈現,床上的人察覺響動,轉過來。
窗玻璃挂着水痕,隐隐傳來雨聲。他坐在一片純白裡,靠着兩個大枕頭,頭發蓬松淩亂,那雙秀麗的眼睛帶着些倦意,像是被拘留久了的犯人,但在簡短而漫長的對視後又如往常那樣微微彎起,如同給沉默的軀殼注入精神氣。
與平常不同,此時的他更加休閑,或者說居家,帶着些少年味道。
陳憐呆呆地望了會兒,才躲閃般視線下移,就看見這人右手纏着繃帶,左腿打着石膏,略顯凄慘。
“……我買了橘子,你要吃嗎?”她視線在房間裡慌亂地掃一圈,最後把手裡的袋子放在一旁小桌的角落,“哦,還有這個,也許你想要。”她從袋子裡拿出一袋甜牛奶,停片刻,一句“你現在想喝嗎”又咽下,語言在腦子裡如同亂碼。她把牛奶放回袋子裡。
他眨眨眼,笑道:“你好客氣啊。”或許是因為在病房裡呆久了,他見到認識的人後更加親近了些,“不過我現在手不是很方便。”他示意一下自己綁了繃帶的右手。
……她忘了。
陳憐抿唇,又在對方的建議下搬了個小凳子坐到病床邊。
他看着她:“抱歉啊,本來想帶你去玩的,沒想到進醫院了。”
那場她曾經期待了一個星期的出行。
陳憐搖搖頭:“你人沒事就好……”她頓一下,“你那個時候是怎麼了?”她想起自己之前并未向對方詢問過時間,又自然地加一句,“我聽說,是籃球課上出事了?”
“對。”他稍微移開視線,似乎發現她在等他展開細說,便繼續開口,“就是有個男的,比賽輸給我,生氣了,想動手。其實本來也沒什麼,隻是我躲的時候,他正好打到我右手的舊傷。也許是覺得我傷得不重,老師已經過來阻攔了,可他還要沖過來推我,我摔得位置又正好——這家夥說以前就看不慣我,見鬼了。”
“……那地上的血是你的嗎?”
“别人的。他反抗勸架的人時受傷了。這你都知道?”
“……你還手了嗎?”
“還什麼。”他冷笑一聲,“陪他寫檢讨退學?”
陳憐愣了下,随後笑了。
還挺符合他個性的。
她又問:“那你什麼時候才能出院?”
問完她才想起,自己一到病房來就對病人問東問西,他還沒歇過,似乎不是一個探病者該有的樣子。她原本決定好今天這一趟能夠稍微報恩的。
不過王朝和沒在意,嘴裡念:“其實可以了,主要是舊傷,不要再跌倒就行。但我姑姑說再養幾天更好,反正也不收錢。”頓片刻,在陳憐略略震驚的眼神下,他回過頭說,“這個醫院是我姑姑開的。”
……原來如此,她還想這麼大一個房間怎麼就一張病床。
有錢人。
陳憐安靜地坐了會兒。
受傷的話題已經說完了,接下來說什麼?
她道:“你有什麼舊傷啊?”
他暫停幾秒,開口:“……高三暑假我去西藏做草方格,有次回來的路上不小心從坡上掉下去,手和腿壓傷了。”他特意把“摔斷”改成了“壓傷”,并且省略了頭上的傷,聽上去顯得不那麼恐怖。
陳憐一下子就想起當初她在篩選圖書館志願者時,看到過王朝和的簡曆。
……從坡上掉下去。
她下意識覺得很痛,但不擅長說什麼安慰的話,而且時間過去也久了,便隻盯着他右手的繃帶,皺起眉,含糊地說了句“好吧”。
……那再接下來,說什麼呢?
就像平常一樣随便找個話題吧。
可平時都在談什麼?
代碼,微積分,線代,難道還要讓病人聽到這幾個詞?他喜歡什麼?看書,打遊戲,打籃球,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