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和:“能問考了第幾名嗎?”
“四。”
“第四名不是挺好的嗎?我也才第六名。”
陳憐略略瞪大眼睛,愣住了。
他考得沒她高?
……他不是,常年穩居第一名的麼?掉到第二過一次,可那也就一次。
但她很快想起,他平時似乎也打打遊戲和籃球什麼的,複習時還三心二意地寫小說。她發現他也沒有想象中那麼無敵,也會因為沒複習而考得不好,上帝有時還是公平的。
……所以,當初那其實不是“遊刃有餘”,他就是不在乎吧。
不在乎。
陳憐沉默起來。
過了會兒,她說:“那你要反思一下自己了。”
“嗯,其實都隻要盡力就好了。”
……都有時間寫小說,還叫盡力?
陳憐剛想反駁,你以為現在就業環境多少寬松,容得下你慢慢來?你以為讀完大學就夠了嗎?然後又想起來對方的姑姑開了一個醫院……
他這時說:“陳憐,以後早點休息吧,身體健康應該是底線。”
她忽然惱怒:“你倒是什麼都有了!說得那麼好聽,你以為所有人是你嗎!”她頓了一下,連忙放松眉心,“對不起!你别生氣。”
他搖搖頭:“我沒有生氣。”
“……對不起。”她一手捂住眼睛。
“陳憐,不要緊張,我隻是希望你能快樂一點。”熟悉的聲音依然鎮定舒緩。
她眼眶一熱,放手擡頭,對上他溫和的目光。
她忽然低低地嗚咽般開口:“對不起……也許你不相信,但我其實真的,很想為你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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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為很多人做些事情,然而考試并不會就此改變期限。
陳憐不知從哪裡撿來力氣,強迫自己離開醫務室後立刻打開書。
她恨不得把一分鐘拆成兩分鐘用,精神亢奮但又不敢通宵,一直到考前的五分鐘,監考老師說要把考試相關的東西收走了,她還邊看書邊走到走廊,然後又站在那裡繼續看了會兒,才把書放入走廊上堆着的書包裡。
考試完畢後,她又立刻投入競賽練習中。
她都沒有查收消息,三天後,是他發出來了群裡的成績單截圖,陳憐才得知自己在班裡拿了第一名。
第一名,做夢一樣。但她收到成績單,看到自己的名字高挂首列的那一刻其實心如止水,以至于他在微信裡給她發來“恭喜恭喜”的小喇叭表情包時,她心裡也沒有太大波瀾,因為學習的時間漫長到熬去她的耐心。她慢慢才覺得,這是她應得的。盡管過程曲折,但想得到的東西終究能得到了,一切都有了補償。她就是這麼一路走來的,正如同即使高中有那段過去,她依然憑着自己的本事考入了這所大學。在絕對的能力面前,一切偶然性都是荒謬。
“你做得到。”一個聲音響起。有人擁抱她,附耳說,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想起什麼,又去翻看成績單截圖,确定莊雪的成績隻在班裡第四名。她凝視着,忽而按掉屏幕放下手,深吸一口氣。
校青協的工作還在繼續。她沉着步子踏入教學樓,好像莫名有了底氣,心裡也稍微松些。她這時想起超市裡的黃油和面粉。還有競賽,等比賽完畢,她想做點牛奶曲奇……她走入電梯。電梯人很多,頭頂的燈晃眼。
電梯門将要合上。
一隻手突然扒住門縫。
“等下!”一個聲音。陳憐瞪眼擡頭,見莊雪抱着一大疊文件擠進狹小的電梯空間裡,“不好意思……讓我擠一擠。”
她并沒發現自己,又或許已經發現,隻是她們從來不在校組織内打招呼,因此甚至沒人知道她們是舍友。莊雪背對着她站着,陳憐略略偏去視線,就能看見她手中的文件上印着那個項目的名字。
——“就算做得不好,也沒啥關系啊,反正最後影響績點的大頭也是期末考。有這個時間不如去跟個項目呢。”
這是誰說的話,到底什麼時候……陳憐頓住了。
上個學期做小組ppt時,老二說的這句話。
莊雪在三樓時出去了。那是陳憐一般不會去的辦公樓。她看着女生出去,而電梯外,學姐正等着她手裡的文件,兩個人在電梯口就開始高效率地溝通起來。
……為什麼這麼忙。
電梯關上了。
那麼富有計劃,目标的樣子……比她更忙碌,有收獲。可對方明明付出的沒有她多!
陳憐皺眉。可她忽而又笑了,這樣又如何呢,難道這樣她就不努力績點了嗎?
她這時發現自己重視績點也并非出于自己的選擇,她隻是沒有别的東西可努力了。她也想去參加項目,可是沒人給她這個機會,連努力的權利都被剝奪了。能力,專業能力當然重要,可是誰說交際不是一種能力,而在這方面,她就沒有成功過。
她回到寝室是晚上十二點。
莊雪也還沒睡,開着小台燈。為了做項目,她最近都很忙。
陳憐看着她。
好久她才發現,自己已經一動不動凝視很久了。
忽然,命運一般,莊雪回過頭。
她們對視了。晚上十二點,另外幾人都睡了,黑色的天外,有隐隐的蟲鳴。
莊雪忽然一個哆嗦,恐懼爬上面孔。
陳憐愣住了,有些疑惑,又有些熟悉。很多人好像都怕過她。
莫名地,她想起之前,王朝和說不要看他。
她下意識移開視線,這時看見挂在牆上的鏡子——帶有白斑與水漬的玻璃上,映着一張過瘦的臉,一雙死死瞪大的眼睛,猙獰,仇恨,嫉妒,如同地獄裡的怨魂。
胸口随着怒氣,起起伏伏。一滴水從玻璃表面滑落。
寒戰。
……不,這不是她。她已經變了,她已經不是壞人了!她已經認過錯,發過誓,會改變,要珍惜别人,要處理好所有人際關系,重新成為一個“正常”人。
她望着鏡子。寝室的燈光打在它上方,鏡子裡的人模仿她,動了嘴唇。
對不起……
好像有極輕微的聲音從齒縫中流出,又好像沒有。
她已經說了不知多少次“對不起”了。高中如此,現在也如此。
她問鏡子裡的人,你真的變了嗎。就算這次道歉了,所有人都原諒了你,你就不會再犯錯誤了嗎?如果你沒變,那你究竟是不願改變的自私者,還是改變不了的無能者。
永遠道歉,但永遠不改變,讓所有人的精力被耗盡,對你失望。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們,那這些就不是道歉,而是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