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無法親近我媽媽,因為她從來不吝啬于對我展現人劣性的一面,即使在我很小的時候。……而那個保姆,我暫且叫她阿姨吧,她的身份是社會不容的,但我不得不承認,至今我仍然覺得,她當時給了我更多的母愛。你知道嗎,她做牛奶蛋糕特别好吃。”
世界上的一些“常理”是可以違反的,但有一些卻不是,比如“母愛”,比如“道德”。一旦觸及,他就可能會成為一個“罔顧倫理”“喪失基本判斷能力”的瘋子。他在少年時曾多次自我反駁一些違反常理的話,但現在已經接受它,将它彙成一句語言,并且說了出來。
“如果一方有更加充足的理由,就能夠說服對方”,他當時這麼對陳憐說,但事實上隻有他才知道完全立足于自身的标準是怎樣漂泊無定,這意味着和社會站成兩列,需要足夠頑強的内心,而他其實沒有那麼頑強的意志和堅定的理由,因為他知道自己也同樣如此不堪,甚至還在渴望回去。比如,他無法反駁,母親在這幾年中同樣受到了傷害,一個家中,兒子和丈夫同時背叛了她,當意識到他可能其實是一個帶着受害者面具的加害者,他會恐懼。他懷有愧疚,卻無法說服自己去彌補這份愧疚。
有人說,愛隻需要“及時行樂”,因為它注定無法純粹,注定無法永恒,因此享受當下便好,不必成為那個花費生命去探尋真相的人,可那樣必然流失的快樂隻會使他更加無可安息。因此他渴望有人能說服他,無論是站在原地還是回去,他想有一處立身之所,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弄清,人和人之間究竟為何相愛,又要如何相愛,才能棄置它的弱點,足夠抵禦時間與變數,壓垮利益與人心構築的大廈。
“所以,陳憐,我其實很迷茫,究竟該怎樣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尤其是怎麼對待你。”
“這些話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是隻屬于我自己的,”他笑了笑,“當然,現在它也屬于你了。”
他又問:“你現在醒了嗎?”
依然沒有回應。背上那灼熱的呼吸在幾分鐘前或許有些淩亂了,又或許沒有。
他說:“雖然現在說起這些比較簡單,但當時其實給了我很大的沖擊。我是一個軟弱的人,所以在我真正找到答案以前,是不會再提起了。”
就算明天他們真的在一起了,有些回憶一生也隻想說一次。
一盞盞街燈流朝固定的方向流動,宿舍樓快到了。他看見兩個熟悉的人影等在那邊,便加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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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憐躺在床上。
陳憐緩緩側卧,抱住自己。
手機中有一條微信消息,是早晨9:00發來的。是的,在繼多天睡眠缺乏與一場大醉後,她居然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點。好在星期一上午沒有課,雖然有校隊的集訓,但也不算太晚。
王朝和:記得昨天發生的事嗎?
陳憐深呼吸,裹緊被子。她慢慢打出“大概”兩個字。或許能裝成玩笑的語氣,她改成了“大概:)”……這能騙得了誰。
陳憐:大概:)。
王朝和回得很快:那出租車上你說了什麼事,記得嗎?
陳憐一愣,更加惶恐:出租車上我還說了什麼嗎?
過了一會兒。
陳憐絞盡腦汁捕捉斷片後的記憶,但那一塊隻剩下些絲絲縷縷的什麼,越努力去抓,那些思緒越退縮……難道自己真的說了什麼?她急着再次發送:我到底說了什麼呀?
王朝和:你真忘了?
陳憐:真忘了。
王朝和:你當時在重複向我傾訴你的第二個秘密,邊說邊哭。
陳憐無語片刻:……真的假的。
王朝和:那你還記得你的第二個秘密是什麼嗎?
……陳憐抿起唇。
她在屏幕前删删改改了許久,最終發:記得。但你如果對此反感的話,就把它忘掉吧,我希望能不要影響我們之間的關系。
好久。
王朝和:哎,我都不知道怎麼回複你這句話,其實我是想問,陳憐,你想和我交往嗎?
……
床簾隔絕了外面的世界。狹小昏暗的空間裡,她側躺着,先是不敢置信,但時間過去了,這句話始終安放在那裡。緩緩抓緊手機,她感覺渾身都在顫抖。
她說:可是,你不是說你還不明白該怎麼對我嗎?
他說:嗯,但是也可以邊思考邊交往啊,我确實喜歡你,沒道理要抑制自己的感情。
她感覺心髒幾乎要酸脹起來。
她說:……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足不足夠對得起你的“喜歡”。你真的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嗎?我的第一個秘密還沒有徹底告訴你。
他說:我覺得我能夠判斷你是一個怎樣的人。況且你昨天在清醒的時候說了,會對我更好一點。你那時在騙我嗎?
怎麼可能!
他說:那我就當重新認識你,你好好表現,可以嗎?
她顫抖着閉上眼睛深呼吸。沒有誰比她更需要這句話了。她願意為此付出一切代價。
原來最撼動的瞬間,是這樣漫長的寂靜。
她最後發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