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無心愛慕白真真這件事,或許從前無人知曉,自下馬宴後,便人盡皆知了。
所有人都清楚,白真真隻是在和太子鬧别扭。
盡管雲南島勃身份尊貴,但哪能尊貴過即将登基的太子。
待太子殿下繼承大統,白真真雖做不得皇後,做寵妃也是毋庸置疑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天潢貴胄,抓住了便可位居極品,她怎麼舍得和殿下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但現在白真真死了,也就沒人知道她當初是怎樣想的,是真的不愛了,還是欲拒還迎,用玉無心刺激太子。
若她是為刺激太子,那她成功了。
眼下太子已經因她之死去了半條命。
距離那個混亂的夜晚已經過去半月有餘。
在殿下跟着跳下去時,他們就命人封鎖内城河下的鐵栅欄,傾進人力物力去打撈也沒有找到白真真的屍體,這很難不讓人懷疑,有人一開始就知道白真真會被韓烈推下城壕,趁亂帶走了她。
殿下懷疑玉無心也不無道理。
為什麼呢?
或許是因為玉無心知道白真真在利用他刺激殿下,知道她不是真的要跟他離開,故而因愛生恨,得不到她的心,便與人合謀弄死她後得到她的屍首。
苗人愛養蠱,終日與毒蟲相伴,被蟲子啃壞了腦子也不一定。
他們不願去想一介女子是否這麼有那麼大的魅力讓年輕有為的領袖背叛族群,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隻為得到她。
反正白真真已經死了,他們正好出師有名,站在道德制高點譴責苗人背信棄義,撕毀盟約,出師雲南,将那片美麗富饒的土地收入大夏囊中。
“既然郜玲向殿下自首,願意作為世族通敵叛國的人證,那一切都好辦了。”
“先問罪各世族,再發兵雲南。”
幾個将軍都激動起來,他們之中不乏有出自沒落世家或大族旁支之人,趙晖更是出自赢姓十四氏,乃赢姓趙氏的嫡長子,身份貴重。
這樣一群人本該是世族的天然擁簇者,此刻卻在謀劃着如何背刺自己的族群。
可王朝興替就是如此,社會和時代生産要進步,王權傾軋下,舊的制度必将走向消亡,在這場摧枯拉朽、勢不可擋的變革中,士族門閥所代表的大大小小奴隸主必将沒落,新的制度、新的秩序,必将誕生。
他們見證、促進着這一誕生,為自己青史留名,亦為家族找尋新的出路。
趙晖等人很慶幸,家主們從衆多子弟中選出追随太子殿下的是自己,而非那些被分到其它陣營中注定做炮灰的兄弟們。
趙晖沉吟片刻,開口:“殿下,郜玲的交換條件是什麼,她可有為難您。”
橖宴坐在半明半滅的燭光中,晚風輕輕拂過他陰郁蒼白的臉龐,那雙如古井般幽沉的眼睛擡起,聲音冷靜又疏離,好似在說着與自己完全無關的話。
“她要做皇後。”
“皇後?她妄想!”有人震聲道,語氣中很是厭惡。
“這沒什麼可考慮的,該怎麼做,很清楚不是嗎。她要做皇後,孤如她所願,至于是誰的皇後......”橖宴諷刺一笑,沒有明說。
苗人意圖謀反,妄圖在世族和王權鹬蚌相争之後坐收漁翁之利,而郜玲明知苗人心思不純,危害殿下,卻仍被玉無心挑唆成功。
她或許沒有想加害殿下的意思,隻是想借此機會除掉白真真。
不知道該說她愚蠢,還是該說她太相信太子殿下能夠化險為夷,或者說,誰奪得帝位對她來說都沒有差别,不管那個位置上的人是已退位的太上皇還是太子殿下或韓烈,她隻想做皇後。
“希望到了那天,她如願做了“皇後”,不要後悔。”
燭光在男人的臉上分出明暗的交界,那張溫和清雅的面龐竟看起來有了幾分陰郁濕冷。
荒雞時分,寒鴉從枝頭驚起,撲棱棱劃過夜空,本該酣睡的時刻,皇城守衛揉着惺忪睡眼打開城門。
十六騎被羊皮襖子裹住馬蹄的黑色戰馬從城門疾馳而出,分别往三個不同方向離去。
-
白日,城郊。
去裡正家簽字畫押是玉無心去的。
為了邀功,也為了在白真真心裡留下幾分好印象,這兩日都是玉無心在收拾農屋,油漆丹垩①。
鍋碗瓢盆、床單被褥、櫥櫃家具等對于農戶來說是重要的物件,屋主一應沒有留下,但給玉無心介紹了村裡能幹的木匠,玉無心在木匠那兒添置了些家具,隻是木匠那兒沒有現成的床,需等他打好床再一起搬家。
裝修是個費精神也費體力的活兒,這讓本就身體不适的玉無心回來後,坐着就能睡着。
有時候白真真正和他說話,轉眼間他就靠着石頭睡着了。
最危險的一次是白真真掐了一把枸杞嫩葉去溪邊清洗,準備做一道拌枸杞葉,玉無心在燒火做飯,他睡着了,有半截燃燒的木柴掉到地上,點燃了他腳邊的柴堆,若不是白真真回來的及時,火舌就要沿着衣擺舔上他的皮膚他的長發。
剛洗好的枸杞嫩葉被丢在地上,白真真沖上去用水撲息火。
玉無心疲憊的睜開眼睛,還不知發生了什麼,直到觸及白真真着急發紅的眼,看到被水撲息後冒出黑煙的火堆和燒糊的食物,被高溫灼傷後的手背隐隐發燙發痛,他啞然的張開嘴。
算不上溫柔的山風吹過,樹葉簌簌作響,兩人之間很沉默。
玉無心受不了這種沉默,他慣來不羁,身上帶着一股不屑一顧的灑脫,此時握着她的手笑的如同春風般溫暖。
“真真,對不起呀。”
“我不小心又睡着了,你吃沒燒糊那兒吧,糊的交給我。”
山風過岡,白真真嘴裡那句“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就此停在了喉嚨口。
誰都有不想别人知道的事,他既然不想說,她也不想刨根問底。
在橖宴那兒吃過的虧,她不想再吃一次。
可不知道為什麼,對于玉無心有事瞞她這一認識,她心裡有一點不舒服,也有點不開心。
所以她不想理他,并在心裡給他的名字畫了一個大紅叉。
正式搬家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