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什麼母子情深，說你的劍術。”彭将軍不耐煩道，“你的劍術都是自己看劍譜學來的？”

“打底子的，是曾将軍。”他揉揉鼻子，悶聲說道，“有了底子，就自己，看劍譜，可總覺不足，從十四歲時，就悄悄外出，到許多地方，找人比劍，輸多赢少，過幾年赢多了，寶劍被盯上，數次被追殺，隻好回家，剛回去，聖旨就來了。”

彭将軍看着他：“這麼說來，闫姨知道你在裝傻？”

“她不知道，幫我遮掩的，另有其人。”他笑笑。

“是誰？”

“你會知道的。”他說，“我母親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貞太妃說的對。”他笑笑，“你應該聽她的，誰也不要告訴，包括我……”

“說說你自己。”他打斷他。

彭将軍嗤了一聲：“我有什麼好說的。”

“你還恨着，柳媽媽？”他問。

“跟你一樣。”他笑笑，“有恨，有感激，也有思念，很複雜。”

“孝心占了，上風，甚好。”他淡淡一笑，“你為何回來，說說。”

彭将軍沒說話。

“剛才打架，那樣瘋狂，你很壓抑。”他說道。

“瘋狂的是你吧？是你先掐的我的脖子。”彭将軍咬咬牙。

“原先裝傻，很容易，沒人理我，我也不理她們。”他說道，“可是，她來了，我小心翼翼，不能裝得太過，又不能不理。”

彭将軍哼了一聲：“不是不能，是不舍得吧？”

“本打算，成親後，與她，周旋幾日，敷衍過，金旻昌，就走。”他頓住，沒再說下去。

“然後呢？陷進去離不開了？” 彭将軍嘲諷道。

片刻沉默之後，他嗯了一聲：“畫像雖好看，但缺乏神韻，看到真人，的第一眼，就很喜歡，就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後，還想，看一眼。”

“我問過我娘了。”彭将軍道，“自打揭開蓋頭，你就一心讨好，成了王妃肚子裡的蛔蟲，她想到的，你也能想到，她沒想到的，你都替她想到了。”

“也沒有那麼，過分吧？”他有些赧然，舔舔唇道，“還是說說你。”

“我呢，被我娘抛棄進京後，養母對我十分慈愛，我覺得又有了家，可她去世了，我再次被抛棄，在軍中養馬的時候，我咬着牙讨好每一個人，讨好人沒用，我就讨好馬，把常将軍的馬養得膘肥體壯，他一高興，就讓我到跟前侍奉，他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甩鞭子，我沒少挨打，可他對我也不錯，教會我許多本領，騎馬射箭耍大刀，引薦我去考武舉，剛考中沒多久，我朝跟百高國打起來了，我跟着常将軍上了戰場，仗打了四年，雖打赢了，可人少了一大半，軍中的兄弟死的死殘的殘，常将軍年紀大了，又帶着傷，回來時染了風寒，沒等到授勳，死在了路上，我被封為四品将軍，心裡發着狠，準備再次帶兵攻打百高國，給死去的人報仇雪恨。

沒想到百高老國王一死，新國王遞交國書稱臣納貢，兩國成了友邦，國仇家恨一場空，雄心壯志成了笑話，我萬念俱灰，不再追逐功名利祿，整日遊手好閑，百高國王即将帶人來訪的時候，吏部命我去鴻胪寺做少卿，專管接待百高國來賓，我拒絕了，我還沒那麼賤，為了升官，對昔日的死敵笑臉相迎，我被冷落了一陣，我也無所謂，接着混日子。

有一日禮王派人找到我，讓我過府一叙，他問我願不願意到福王府做指揮使，我說不願意，他說你别急着做決定，回去想想，回去後我一夜無眠，想起小時候，想起我娘，想起你，其實我好些年沒想起過你們了。

可想起歸想起，我還是不願意回去，又過幾日，皇上召我進宮，他可不管我願與不願，直接下旨任命，我隻好回來了，回來的路上，我想着把你糊弄好，換個地方接着混日子。”彭将軍用力搓了搓臉，“誰知道，你有了這樣一位王妃，不好糊弄，日子也不好混。”

“你不喜歡她？”王爺問道。

“那倒不是。”彭将軍笑笑，“其實，王妃很招人喜歡。”

肩頭挨了一拳，他搖搖頭，接着說道：“阿衡，你可以喜歡她，不過不能太喜歡，有朝一日，需要放下的時候才能立馬放下。”

他不說話，彭将軍又道：“你能在她面前裝傻一輩子嗎？又或者你告訴她真相？告訴之後呢？你起兵造反？還是等着皇上殺你？”

“也許，她跟你一樣，知道我的，秘密後，還會向着我。”他的聲音有些發悶。

“你可知道陪你裝傻有多辛苦？”彭将軍歎口氣，“我已經很辛苦了，王妃隻怕要辛苦百倍千倍。”

“我知道。”他兩手抱了頭。

“即便她願意，你們也不能像普通男女那樣夫妻恩愛，你們不能生兒育女。”彭将軍看着他。

“我都知道。”他有些煩躁，額頭抵着膝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你若是無法放下王妃，擺在你面前隻有兩條路。”彭将軍道，“第一，奪回皇位，第二，帶着她遠走高飛。”

他沉默不語。

彭将軍歎口氣：“你比我聰明，自然什麼都想到了。”

“正隆，暫時，維持現狀吧。”他擡起頭，目光中含着懇求。

“也隻能如此了。”彭将軍無奈搖頭。

他站起身，伸手拉他起來，說道：“你歇歇，我去瞧瞧阿錦，晚膳定有，好吃的。”

“别。”彭将軍撣撣衣袍，擺手道，“我暫時就不見王妃了，還不夠丢人的。”

“阿錦會給，柳媽媽，分出兩份。”他說，“你去陪你娘。”

“不必。”他又擺手，“我娘太唠叨，我以後跟手下軍士們一起吃飯，沒人敢惹我，都捧着我巴結我，還能落個愛兵如子的好名聲。”

“随你。”他說着話，往院門走去。

“等等。”彭将軍在身後說道，“你灰頭土臉的，就這副摸樣去見你的王妃？”

“沒事。”他說着話，低下頭抿了唇笑。

“又去王妃面前裝可憐？”彭将軍搖頭，“真有你的。”

他假裝沒聽見，打開院門走了。

彭将軍一聲長歎，自回房中洗漱換衣。

看日頭西落，想着軍士們該開飯了，起身出了院門，就見兩個人牽着手迎面而來，正是王爺與王妃，王妃笑容滿面如夏日裡的驕陽，王爺從頭到腳幹淨清爽，嘴角挂着乖順的笑意。

他假裝沒看到，轉身往反方向疾行，就聽身後王妃喚道：“彭将軍回來。”

他走得更快，王妃又道：“彭将軍回來，咱們王府裡有緊急的事，我特來找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