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得到有用的消息,席老太嘴裡不幹不淨的陸岑川也不計較,隻是擡起腳又洩憤的踹了一記。
誰料就是這最沒用的一腳,把席家那扇飽經摧殘的破木門,生生踹下來半扇,隻能牽連勉強的挂在門框上,露出了院子裡席老太一張憤恨又歪曲的臉。
席老太哆哆嗦嗦的擡手指向陸岑川,卻一步都不敢向前,連嘴裡的咒罵也停了下來。
她旁邊還有三個人,其中那個健壯的婦人,正是把陸岑川丢出來的席大媳婦劉氏。劉氏此刻臉上青青白白變幻莫測,全沒了把陸岑川扔出來時的強橫。稍矮的是席二媳婦孟氏,瑟縮怯懦,跟夏草玲記憶中别無二緻。最後一個年幼的則是席家最小的姑娘席枝兒,少女躲在席老太身後,隻留出一雙眼睛,怨毒的看着門外的陸岑川。
陸岑川将這些人一眼掃過,深呼吸了兩下,念叨着南山兩個字,轉頭就走。
見她一言不發的離去,席老太豁然松了口氣,繼而整個人都攤在了劉氏身上,抖抖索索的吩咐到,
“叫老二媳婦趕緊的,把那個小兔崽子,給我扔到破廟去!我叫她找!!”
“诶!”
劉氏應了一聲,把席老太扶進屋裡安置在炕上,轉身帶着孟氏往西邊的一間黑乎乎的屋裡去。
孟氏是跟健壯的劉氏完全不同的一個瘦弱婦人,臉上看着也唯諾,在劉氏的強硬之下顯得格外無措,抱起土炕上的襁褓都不敢用力,隻用雙手虛虛的捧着,口裡也怯生生的問到,
“……大嫂,這能成啊?這可是三弟家的獨苗啊……”
劉氏不等她說完,翻了個白眼兒打斷到,
“娘都發話了,你還瞎叨叨個啥?”說完這句,又附身湊近了妯娌的耳朵,低聲訓斥,
“再說了,老三人都沒了,你看看這小崽子,眼睛都睜不開,留在家裡是你伺候還是我伺候?”
說完這句,劉氏直起身來,刻意往席老太呆的正屋偏了偏頭,音量也恢複自然,
“早晚也是要沒的命,别留在家裡招晦氣了,趕緊的扔到廟裡去!”
講到這裡,劉氏不再廢話,該幹嘛幹嘛去了。孟氏雖然猶豫,卻也不敢多說什麼,手上的力氣更弱兩分,低低答應了一聲,抱着襁褓就從後門繞出去了。
誰也沒有發現,一直緊閉着雙目的小嬰兒,睜開眼強撐着向陸岑川剛剛所在的方向,轉了下頭。
——☆——
南山,南山。
陸岑川嘴裡叨叨着這個地名,然而在原主夏草玲的記憶裡搜了好幾遍,她都沒鬧明白南山到底是個哪兒。
她如今所在的這個村子叫做青樹村,所屬的是個安平鎮,再往大了去這個國家是叫大祁,但更多的地方就沒聽過。清楚現在是哪年哪月,日子卻有點兒含糊,畢竟陸岑川也不知道自己具體暈了幾天,而要問如今是哪朝哪代,夏草玲那便是分毫不知。
村西有個土地廟,年久失修已經廢了;村東有個小學堂,請不起先生也沒人上;村裡有條小河貫穿而過,河對岸是村裡人講的老虎山,老虎山上有老虎,老虎出山要吃人……
不不不跑偏了。
然而記憶裡卻沒什麼南山。
夏草玲的記憶裡有什麼呢?
春日裡嫩生生的野菜芽,用土塊砸她罵她癡傻的小孩子,夏婆子佝偻卻護着她的背影。
家是漏風又漏雨的土坯房,泥炕上一鋪棉花發硬的床褥,破陶碗裡照出人影的飯湯,忙碌一年卻收不出幾顆糧食的兩塊薄田。
夏草玲心中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理應如此的日子。
還有夏春燕出嫁前,忍着眼淚握緊她的手,交代她把自己彩禮裡唯一的花布拿去做件春衫。
和娘一起,好好過日子。
——☆——
天光大盛,暑氣正足,陸岑川離了席家院門口,走了半天連隻狗也沒見到,又想不出南山在哪兒,隻好順着土路繼續往記憶裡村中的田地去。
雖然已經到了中午,但正值夏收,大多村人不會浪費時間回家吃飯休息,基本都是在田邊随便吃點喝點,好歹歇上半刻,就又要下地努力幹活了。
果然,沿路走了不一會兒,陸岑川就看見田邊有三三兩兩休憩吃喝的農人。她眯眼瞧了好半天,确定其中一個是席老三光屁股長大的發小,夏春燕跟夏婆子還在的時候,也曾經交際往來,叫個什麼來着……
頭疼,想不起。
陸岑川煩躁得直想扒兩下頭,多虧身體對疼痛的刻骨記憶,生生止住了她快要碰到後腦上大包的手,改道搓了兩下臉,拔腿就跑了過去。
“出人命啦!!席老太把我外甥扔到南山去啦!!!”
陸岑川這一嗓子,把聚在一起的幾個人都從地上嚎得彈了起來,那個她想不起名字的漢子,更是把手裡的窩頭都扔了出去。男人也沒管那個窩頭,三兩步上前迎過來,扶住她肩膀便急聲問到,
“玲子,你說啥!?”
“席老太把小四兒扔南山去了!!大哥你救救小四兒啊!我姐姐姐夫就剩這一根獨苗啦!!”
周遭遠遠近近的人們一聽這話都騷動起來,其中有個女聲就問到,
“玲子你沒聽錯吧?南山,可離咱們村兒好幾十裡路呢……”
陸岑川順着聲音擡眼看去,就見說話的女人二十來歲,臉盤圓潤,眼睛有點小,塌鼻頭,不知為何像是勉力吊着眉毛,就顯出一副擠眉弄眼的神情。
那女人見陸岑川看她,才不緊不慢的站起身來,走上前拉住那漢子扶着陸岑川的手腕,
“就是要扔,也不會大老遠扔那兒去啊。”
她慢悠悠的說完,又用眼上下來回的掃陸岑川,臉上露出明顯的譏諷與嫌棄,
“你看玲子這樣兒,一定又是犯傻呢。”
“正是農忙,席家也隻剩了幾個女人,還要張羅家事做飯,哪能大老遠把孩子扔到南山去呢?小四兒就是真沒了……”
陸岑川知道自己現在這幅尊榮不會體面,叫人看不上也無可厚非。但這女人幾句話陰陽怪氣的,在丢失了孩子的大前提下格外叫人膈應。
陸岑川滿心都是無助嬰孩兒的安危,口裡喊的也是孩子丢了想請人去找,然而叫這女人一開口,反倒是小命都已經絕了,頓時看着她的眼睛截住了她的話,
“什麼叫小四兒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