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裡,陸岑川心裡就有數了,敏銳的問到,
“你想見誰?”
此問一出,剛剛還挂着兩分不着調表情的青年,突兀的變了臉色。往日裡所見的漫不經心,像夏日無力抵抗酷暑的薄冰,融化蒸發,一絲痕迹也無。
“能嗎?”他鄭重問話。
陸岑川瞧着他認真的面色,也認真回答,
“不能。”
雖然是她扯了夏婆子來做唬人的幌子,但這時代的人都挺相信這些的,她并不想因為這事誤導無關之人。
陸岑川斷然給出否定答案,毫無轉圜的态度叫楊橋怔了一下。但也因此沒有多做糾結,隻是長長歎了口氣,其中失望一覽無遺。
可是在這歎息之中,又隐約摻雜着有一種放松,
“果然啊。”
他扯了扯嘴角,想再做出之前那種全無所謂的表情,卻失敗了。隻得靜了一會兒,才又問,
“玲子,你怎麼想到用這說法去诳席家的?”
雖然不想牽連無辜,但對于這件事,陸岑川并不打算承認。毫不心虛到,
“我沒诳他們啊。”
而有了前面的問答,楊橋根本不相信,繼續撬她話,
“你剛剛才說不能見到往生之人。”
“那你怎麼知道,他們沒在看着我們呢?”
陸岑川磕絆也不打的回答到。
楊橋剛要翹起的唇角僵住了。
陸岑川看着他的眼睛,繼續認認真真的忽悠,
“我娘生前就希望我倆過得好,如今我倆很快就可以過得好了。”
“那麼為什麼不是我娘在冥冥之中保佑我倆?”
這兩句話叫楊橋僵硬了一會兒,等到消化了她話中的意思,才轉而問到,
“玲子,你不害怕嗎?”
“害怕什麼?”
“唔……”楊橋仿佛是在思索怎麼表達才能既不冒犯先人、也不冒犯活人,好半天才說,
“就是,你說你娘在看着你,那她就是……變成了,鬼?”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糾結這個,但陸岑川秉承着一坑到底的态度,就反問楊橋,
“什麼是鬼?”
“這個嘛……”
他想了半天也答不上來,陸岑川卻早想好了答案,
“就算成了鬼,我娘依然是我娘,我姐依然是我姐,難道還能變成席老太不成?”所以我為什麼要懼怕呢?
楊橋聽她這說辭,很好的領會了其中未盡之言,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兩聲之後忽然頓住,然後跟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大笑不止,前仰後合,仿佛是聽了這世上最可笑的笑話。
陸岑川:“……”變席老太這麼的好笑?
陸岑川這比喻就是随便一說,為的是不能落人口實,哪怕忽悠,也得忽悠個圓的。可是讓楊橋這麼一笑,她臉色就漸漸有點發黑,雖然她是不信鬼神的,但這說法也太不尊重死者了——得造多大孽才活該變成席老太啊?遂語氣嚴肅到,
“我完成了我娘的心願,我娘就能安心不再老是看着我們了。什麼鬼不鬼的,你不知道人死之後要去輪回嗎?”
“我也是大人了,以後的路要自己走了,怎麼能一直麻煩他們?”
楊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看着她越發變黑不善的臉色,抹着眼角笑出的淚水,趕緊同意到,
“是,你說的很是。”
不僅嘴上同意,楊橋還立馬整理自己的表情,表示對她的說法真的十分支持,不是敷衍。然而大約是笑得太過,他表情管理了好一會兒才有成效,等到終于平靜下來,才似是回話又似是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我們不能一直麻煩他們。”說完,又自顧自思索了起來。
楊橋不再追問,陸岑川也松了一口氣。
當時對付過了席家,她就把這套說辭扔在了腦後,沒想到除了特别能震懾席家之外,竟然還有翻舊賬的。
人生地不熟的,果然不能以往常推斷。
不過還好這個翻舊賬的重點和其他人不太一樣,見他不知在想什麼沉默下來,陸岑川也就不再理會,略有心虛的單方面宣布此次聊天結束,扭頭走人。
可惜走也走不到哪裡去,楊橋人還在院子裡站着,這一天又是幫自己磨糧食又是特意給自家送東西,總不能把别人轟出去。隻好假作善解人意給對方留下空間整理情緒,先轉到後院去裝忙。
好在後院确實有個能叫陸岑川忙一會兒的東西——水塘裡的蝦籠子。
打從第一天簍住了一條小魚和幾隻河蝦,扔在水塘裡的蝦籠子幾乎每天都能有點兒收獲,不管多少,總是讓人覺得欣喜。
隻是大夏天的,太陽曬得厲害,蚯蚓也不好挖。昨天好不容易在田埂上看到一條,陸岑川興高采烈的給挑回來了,切成兩半等着今天用一點明天用一點。結果等她今早下籠子,發現竟然跑了一半,簡直沒處說理去。
正叽叽歪歪的往外掏着今天簍到的小蝦,楊橋扮完了思考者踱到後院來,看見這簍蝦的東西十分好奇,不由問到,
“這是你做的?”
“是啊~”有收獲就好心情的陸岑川沒多想,随便回了這句,不料楊橋竟到,
“玲子,你果然和以前很不一樣啊~”
陸岑川手頓了一頓,這人又重複一遍是什麼意思?
楊橋笑的奸猾,指了指已經被挂在阿越前襟上的小魚,
“咱們窮鄉僻壤的,可沒有這樣金貴的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