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李寶柱都在王家攤子上往返,今天并沒什麼特别,也并未帶什麼話回來。王小唱卻追着李寶柱前後腳的找過來,陸岑川就有點疑惑,
“是這樣啦!”王小唱喝了口豆漿,放下碗笑嘻嘻到,
“哥哥說夏姐姐在鹵味裡放的東西挺随便的,就洗了些面筋放進去。”
哦,面筋。陸岑川想了想,也可以,正待點頭,王小唱已經忍不住大笑起來,
“結果裡面的湯汁全被面筋吃掉啦!鹵味鍋燒得幹幹的!哥哥也不敢再胡亂添水,現在隻好倒回罐子裡隔水溫着,有人要就盛出來一點。”
陸岑川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還可以接受,但又想到王小喊十分嫌棄自己的随性,不知道如今換他親手鬧出這烏龍,能擺個什麼表情。王小喊當時的樣子大概真挺可樂的,王小唱不光笑,還作無奈狀學着陸岑川攤了攤手,感歎到,
“所以就叫我快來跑一趟,從夏姐姐這裡再包點鹵汁兒回去,要不可怎麼撐到明天才好!”
王小唱一臉哥哥都得靠我來救的表情,陸岑川笑得打跌,叫她不要着急。能現在趕到青樹村中午肯定沒吃東西,王小唱不過十歲,又是個小姑娘,王小喊指使妹妹亂跑倒是怪放心的。陸岑川就讓她跟自己吃過午飯,等下午再一起回去。
王小唱眼睛一轉,覺得哥哥那法子還是能撐一頓飯的時間的,她很期待陸岑川的手藝,就把哥哥快跑一趟的交代放在一旁,樂呵呵的點頭。又說加了新花樣食客們的反應,順便撺掇陸岑川把鹵味方子也教給她哥,
“這樣夏姐姐你不就能更輕松了麼~!”
陸岑川笑着看她機靈可愛的小模樣,捏了一把她臉上嫩嫩的頰肉拒絕到,
“現在還不行。”
見自己露出想要秘方的意思陸岑川都沒有惱怒,王小唱心裡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更加振奮了一些,對着陸岑川甜甜一笑,乖乖的點頭到,
“知道啦~!”
吃了飯陸岑川裝了一罐鹵汁,聽王小唱說今天生意很不錯,就又把明天送的鹵味提前拿上了一些。外面有些刮風,天又冷,陸岑川就不想帶阿越出去,跟他商量叫他呆在家裡。
“去寶柱哥家呆一會兒好不好?或者去跟楊橋玩?”
“咿呀。”阿越朝她伸手,表示不樂意。
陸岑川就把他抱起來,裹嚴實了站到門口去,
“我跟小唱跑一趟就回來,全在走路,外面風挺大的,阿越不去吹風好不好?”
阿越考慮了一會兒,又去看王小唱,見陸岑川堅持,才哼唧了兩聲放人。然後在楊橋和李寶柱之間選了李寶柱,陸岑川便把那堆積木裝在個布袋子裡,又拿了幾個栗子餅,和阿越一同送去李家。
“你要是擔心王小姑娘,我去送一趟便是。”
李寶柱有些不贊同,什麼叫王小唱年紀小路上不放心?别說王小唱都十歲了根本不算小,照這說法,她也才十三就很大了麼?
“不用啦,正好我還得跟王小喊說點事兒。”告訴他點兒應急的辦法,下回燒幹了鍋,可别費這個勁兒了。
“就打個來回,阿越托給寶柱哥啦!”
聽她還有事要說,李寶柱就也不拖沓,冬日天短,還是早去早回的好,
“那成,你路上小心,别耽誤太久。”
“诶!”
兩人一路進城不必細表,王小喊見陸岑川竟跟着來了,臉上的懊惱真是比想象中精彩得多,單為了這個就不枉跑這一趟。又親手試了定做的餅爐,滑動有些滞澀,但還可以。
王小喊看陸岑川動作流暢啪啪地往鐵盤上拍餅,周圍的攤販和路人都面帶驚詫的看過來,臉色更加缤紛。特别王小唱還在一邊驚呼“哥哥你做的不一樣”,他簡直要掩面而逃,陸岑川就知道這幾天并不是這樣做的,
“……這就相當于吆喝了好麼?”自帶的噱頭竟然不用!
“……哦。”
這動靜果然很招人,幾個餅坯剛剛擺好,就有人好奇的上前詢問,繼而買了兩個嘗新鮮,王小喊目瞪口呆,竟然真的能招攬生意!直到陸岑川招呼他接手,才呆愣着過去繼續打餅子。
王大娘看着兒子發懵的樣子,叫陸岑川坐下歇會兒再回去,陸岑川剛轉身就聽到背後有人喊到,
“夏姑娘!果然是您!”
陸岑川一扭頭,就看見了急慌慌的老熟人,笑着打了個招呼,
“許管事,幾日不見了。”
天已涼了,許管事頭上還冒着點兒細汗,着實不易。一邊掏出帕子擦汗一邊走到了陸岑川跟前,打了招呼坐下,這回也不客套了,直奔主題,
“我就知道又是您!”
許管事關注王家攤子陸岑川是知道的,所以對他這麼快得知出了新吃食也不奇怪,遂笑到,
“勞您惦記,叫您碰個正着。”
許管事擦着頭上的汗,心想這哪是碰着!
他一直留意着這個小攤子,早兩天就得知又添了新吃食,買回去一試,鹵味色重味濃,不同于他們自家鹵法的美味,餅更是沒吃過,登時就抓心撓肝的喊于廚子來一起嘗嘗。
今天那盯着的小厮又說有個小姑娘在攤子上做餅,和前兩天頗有不同,引得人群圍觀,他就想着可能是陸岑川,這才趕緊跟過來。
但這話不好對陸岑川講,便笑着附和,
“可不是麼!竟然這樣碰巧,不如我請姑娘喝杯茶去啊?”
陸岑川看着他這麼熱情,笑到,
“管事太客氣了,既然來了,不如請您嘗嘗我做的鹵味?”
暗道一聲真明白,許管事也不推辭,反正他就是為了這個來的,端上來更好說話。
鹵是十分尋常的食物做法,不止是做生意的店家,平民百姓也經常抓把調料煮一鍋自家吃。陸岑川的鹵味雖然做的不錯,也不至于叫裕豐樓的管事這樣着急。
許管事是沖着裡面的東西來的。
裡面那個切了花刀的豆腐串,自家廚子說是像豆腐幹炸的,結果拿了幾塊豆腐幹試做,完全不是那個口感。還有那個卷狀說叫豆筋的,吃起來勁道十足不說,咬下去滿口的湯汁,把同鍋的肉味吸了個十成十,竟比肉還好吃。
于廚子已經迫不及待的琢磨起這兩個新食材怎麼入菜,許管事更是操心——早一天買回來,就能在自家廚子漏給省城裕豐樓之前,多賺一天。
結果這些日子也是忙,入冬了蔬果就少,收點兒青菜比肉都貴,還收不回來。他顧了這頭就放了那頭,幾回都和李寶柱錯過,正想着明天再錯過,就直接去村裡找人呢,就碰上陸岑川進城來。
他這有點兒心酸的急迫叫陸岑川笑了半天,但當笑話聽過了也不肯給他便宜。豆筋按根算錢,豆腐串按塊算,原材料和鹵好的一個賣法兒。
“豆筋很麻煩啊,豆腐串也費工夫,你看那刀工,還得用油炸,油啊許管事!”
許管事瞄着陸岑川好像很心疼油的表情,想說太假了我不信,但也知道這小姑娘出了的價錢就不會松口,在心裡盤算了一下,覺得還是可以接受。又裝模作樣的講了一陣價,拍闆定下,當場還給定錢,
“夏姑娘,明天就開始送啊,可不能從後天起啊!”
“許管事诶,這都什麼時候啦,明天的要拿來賣我都鹵上了,哪還有能給您送的呀!”
“那就把後天的挪一下嘛!您肯定有存的,這鹵了才賣多少啊,不比我給您的價錢多吧?再說我要的也不多啊,咱們這關系,就當均給我一點嘛!”
“多好幾文呢!”當我鹵着不用錢啊!
“哎喲您可别算計着那幾個零錢了,這要是做得好賣,還不是多賣一盤菜的事兒啊!”
王小喊在一旁聽他們你來我往,假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知道這是裕豐樓的管事,就上回買菊花饅頭那個,心裡就不大爽快。這會兒聽他話裡話外嫌棄自家買賣小,更沉下了臉,被妹妹拽了一把,低頭看她,
“哥呀,看到沒有?”王小唱轉着眼睛,機靈勁兒十足,
“以後咱倆把買賣顧好做大,也一盤菜賣好多錢!”
“……好。”
跟許管事扯完皮,天色已經有點兒發暗,陸岑川再不多停,跟幾人道别回家。
路上估摸着許管事這邊要是豆筋和豆腐串也能長期定下來,幾份收入相加就差不多是她心中的預期了,可以不再從食材上翻花樣。之後拿這筆收入做本錢……剛想到這裡,不妨被迎面的冷風吹了個哆嗦,陸岑川擡眼看天,不由緊了腳步,埋頭趕路。
走路的速度到底趕不上天色變暗,走到一半就漸漸連自己腳下的土路也看不清楚了。風聲冷肅中,一點星光都沒有的夜色降落下來,陸岑川心裡不由的有些發毛。
對從小就置身于各種燈光下的人來說,純粹的黑暗實在是恐懼滋生的源頭。以前天黑了好歹都是在家裡,月光星光,最不濟還有别人家的光,後來自家也添了油燈,陸岑川從來沒有發現過這種膽怯。
但不發現不代表不存在。
特别是一直都陪在身邊的小家夥這時也不在,陸岑川已經習慣了懷裡暖暖的溫度,雖然他還不能說話,但猛地就剩自己一個人,更陡然增加了周圍環境可怕的程度。
陸岑川隻好一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警告自己這種時候可千萬别去聯想什麼以前看過的恐怖大片,一邊腳下生風的往回趕,又要強自鎮定,被自己吓得狂奔起來多丢人啊!
不知過了多久,應該是沒有多久,陸岑川心裡卻覺得十分漫長,終于能隐約看到村裡人家的亮光。
其實冬天天黑得早,此時時間不過晚飯,那些錯落的燈火仿似溫暖的撫慰,陸岑川提在喉間的一口氣剛剛要落下,就聽一旁有個顫顫巍巍的聲音抖出了三個字,
“夏…姑…娘……”
腳下的步子猛然刹車,陸岑川強自控制了一路的腦洞如山洪傾瀉而出,看過的恐怖片聽過的鬼故事此時奔騰着從腦頂澆下,硬生生把她定在了當場。
但陸岑川就這麼站着,既不出聲也不回頭,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卷曲,卻控制着沒有緊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