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傳來一陣袅娜的彈唱聲,格子門被拉開後,時季看見一位發髻上插着月季花的女子正盤坐在側邊,一邊彈奏着十三弦筝一邊吟唱。
而禅院直哉歪頭坐在正中央,能看見身下以真絲綢緞包裹的坐墊。他微微阖目,直到她們躬身問候才緩緩睜開眼。彈唱聲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在看見時季的這張臉的那一刻,他的眼裡顯出詫異之色,下一瞬便發出一聲冷笑。
“原來是你。”
時季:……都把我東西暗戳戳留下來了,竟然還不知道我是誰。
但面上,時季嘴角浮上無害的純然笑意,垂下眼恭敬道:“直哉少爺,您能看上我的東西是我的榮幸,上次來送拍還承蒙您關照。”
“嗯?怎麼,現在倒是不敢看我了,剛剛在下面不是看得很起勁麼。” 禅院直哉對她這番恭維之詞無動于衷,揮了揮袖子,“看見是你,這東西我都瞬間不想要了。”
“……直哉少爺,清水她是常年在山野間行走的粗人,此前沒有見過這種世面,這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拍賣,冷不防看見您坐在高台上,又打扮得如此尊貴,所以難免有好奇仰慕之心,因此多看了您幾眼,實在是被您的風姿給震撼了。” 冥冥在一旁忍不住出聲道,“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
時季:??什麼東西,怎麼給她套了這種舔貴人設。
時季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同冥冥對視一眼,從對方眼神裡品出一絲不要妄為的警告,于是隻好扯了扯嘴角,擺出懊惱不已的樣子:“……還請您原諒的我的失禮,小人因為有些近視,所以擡頭看二層時不免多停頓了片刻,想要多看幾眼咒術界的幾位大人的尊榮,實在沒有任何冒犯之意。”
“既然如此,你不該做些什麼來表示歉意麼?” 少年歪在坐墊上,手指點了點臉頰,視線從時季的臉滑向她的脖頸,再一直落到她的裙擺上。
真惡心,禅院直哉如此想到,嫌惡地皺起眉,不知為何他完全不相信時季和冥冥的這番說辭,這樣一個又醜又老、身份低微的女人,即便打扮了也隻有身材勉強能看,卻敢用那種眼神一直看他。
對了,是因為那種眼神,所以他才不信她的鬼話。
仿佛他們并沒有上下之分,而是處在同一水平面上,她就這麼直直看着他,毫無敬畏、恐懼和動搖,也沒有任何所謂的仰慕好奇,而在她視線滑走的那一刻,他甚至從這種絲毫不拖泥帶水中感到了一種無謂和漫不經心。
這讓他心裡湧起一陣比她注視他時更為強烈、罕見而奇異的情感,那是某種被忽視而産生的屈辱。
時季并不清楚禅院直哉心中這些匪夷所思的彎彎繞繞,聽見這少年讓她有所表示,不禁在心裡暗罵了一聲。
原本她以為這将會是無比順暢的交易流程,沒想到買主是這位難搞的少爺,現在好了,她還得犧牲掉部分的利益來讨好他。如果可以,她真想把他用魔力裹住丢進土裡埋起來,隻露出頭在上面,種在她的咒靈植物們中間。
“怎麼,不樂意麼?” 少年見她并不立即回應,聲音迅速冷下來。
時季咬了下後槽牙,而後商量道:“當然不是,您看您想要什麼補償呢?降價給您如何?”
“你覺得本少爺缺錢?” 禅院直哉嗤笑一聲,拖着一口京都腔,而後斜了她一眼,竟然不是送給他賠罪而是降價,這個女人現在又多了一項“吝啬”的罪名。
少年的視線又拐到在角落裡、存在幾近于“無”的乏味藝伎,忽然有了主意,遙指了下她。
“這樣,換你過去給我彈唱一首,我就按照原先的想法收下你的東西。”
“……直哉少爺,”時季是真沒想到這家夥竟然能想出這一出,語氣中的驚訝毫無掩飾,“這可太難為我了,我這粗人如何會唱歌彈曲呢?還玷污了您的眼睛不是。”
“叫她給你伴奏,然後用你的滑稽把我逗笑了也可以,不然……我可不想收對我無禮還不知悔改的家夥的東西。” 少年斂起眼睛,是毫無轉圜的語氣。
時季懂了,他隻是單純為了作弄她。
“那,請容許我考慮片刻,即便是彈唱,也得讓我稍稍準備下吧。” 時季眼神滑過那藝伎的琴,想了想道。
禅院直哉倨傲地擡起下巴,姑且算是答應,示意她們可以滾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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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季同冥冥走出屋子,重新拐入小徑裡,來到一處層層疊疊的樹叢旁。
腳邊石燈籠散出幽微的光線,确定四下無人,時季才站定:“我還是低估這個家夥了,真是想得夠美的。”
這纨绔少爺分明隻是享受着以權勢壓人,戲弄人出醜的快感,即便是對他百依百順服軟,最後恐怕這交易也是不能順利完成的。
冥冥一手抵着下巴,歪頭察看她的神色,從那雙眼睛裡看出分明的冷意。
“這買賣無論如何都是虧本了,即便是又唱又跳,這位少爺最終也還是能找到别的理由讓你兩手空空的回去。” 冥冥無奈攤手,想法同時季不謀而合。
時季又問:“那東西能收得回來麼?”
“他恐怕會自己扣下來,沒人敢置喙。”
“标本現在在哪裡?” 時季沉默一瞬,又問道,想起剛剛在屋内并未看見那株植物的蹤迹,而交易過程按照規矩是需要拍品在場的。
還不等冥冥回答,樹叢另一邊便傳來一陣聲響,是兩名仆從的談話聲。
“那标本是少爺親自點名留下的,仔細點别弄碎了。”
“吓,我看這花上的眼睛可真瘆人,少爺怎麼喜歡這種東西,我甯願現在去端茶水。”
“你個隻有點可憐咒力的東西懂什麼,這可是那什麼咒靈附近生長出的稀有植物,趕緊去拿,回來也走這條道哈,别在路上磨磨蹭蹭的。”
聽着那兩人的話,時季意味不明得笑了一聲,看向冥冥:“話說,我要是稍稍得罪下禅院直哉,你不介意吧?” 畢竟這位合作夥伴是個完全利益至上的賺錢狂魔,為了之後的長遠合作,時季之後的行動還是得顧及下她的處境。
“真是叫人感動呢,時季。” 冥冥一手捧着臉頰,“隻要你不是想去偷襲暗殺他,對我的影響大概就是以後再也不能把你的東西送來拍賣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