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正被一群妹妹們攔着,卡在底下上不來,急的滿臉通紅,見了楊柯,像是點燃的炮仗,揮起雙手在人群裡大聲嚷嚷:“公子,你入選啦!你入選啦!”
這一聲聲聽得楊柯真叫被雷劈了。周圍一圈人皆順勢起哄,可在她眼裡還不如喝倒彩呢。
平兒掙脫了衆多美人的阻礙,一個猛地撲到她身上:“今年伴讀一共就選了十名,你排榜首呢!”見她苦着臉,又疑惑道:“公子這是怎麼了?難道不高興嗎?”
楊柯深歎了口氣,将他拽出了紫英閣。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巧月見了楊柯,雙眼一亮,家中一衆丫頭和小厮也都放下手裡的活,迎了上來,簇擁着楊柯進門。
“姑娘你看,夫人給你買的衣裳,可漂亮了!”楊柯的随身侍女青桃蹦跳着向她奔來,手裡捧着京城最新的淡雅流雲裙,裙身淡藍色,宛如天空初晴時的色澤,裙擺處還繡着流雲圖案,像是天上的雲朵跑到人身上去了似的。
楊柯歎道:“這裙子固然漂亮,但用錯了地方。”
“阿柯,快過來。”程玉槿在院子中央朝她招手。
她慢騰騰地挪着步子,移到了程玉槿身邊,悶聲悶氣道:“娘,我不進宮了。”
衆人的動作僵在半空,面面相觑,最後目光落在程玉槿身上。
楊柯往額娘臉上偷瞄,她雖下定了決心,但心底卻礙于程玉槿的淫威直打鼓。
程玉槿神色凝重地立在原地,終了才伸手去拉女兒:“阿柯,這件事你得聽我們的。”說完便帶着她往書房裡去,“老頭子,阿柯回來了。”
楊濤正在包紮典籍,一本一本地收入沉香木匣内,匣面銅扣還特意系上了金絲縧。
楊柯暗自腹诽,真是見鬼,自己滿月那天都沒這個待遇。
“阿柯,爹爹得告訴你,進宮一事由不得你自己作主,更由不得我和你娘來作主。”楊濤擡起頭,鄭重地看着她,“這是聖上的旨意。”
楊柯堅定道:“我不去,我要去闖蕩江湖。”
他二人聽言,不禁好笑又無奈。程玉槿道:“就你那點花拳繡腿,三腳貓功夫都算不上,還想着闖蕩江湖?别到時候,江湖沒闖成,自個兒先吃盡苦頭。”
楊濤趕忙擡手,打圓場道:“诶,話可不能這麼說。咱阿柯别的本事不敢誇,這輕功那可是一流的。真碰上厲害角色,打不過還能溜之大吉嘛。”
程玉槿一聽,瞬間柳眉倒豎,一把揪起楊濤的耳朵:“好你個楊濤,你要由着她去胡鬧?”
楊柯見狀,小臉一揚,傲嬌地哼了一聲:“哼,我有大俠的托付,人家信得過我這身手,邀我去幹一番大事業!”
爹娘頓時停下動作,一齊大聲道:“大俠?”
“對。就是大俠。”楊柯遲疑了一下,伸手取出一直放在懷裡的玉佩,拿在爹娘臉前展示,“他是那兒的首領,可厲害了。”
他們見了玉佩上的鷹首紋樣,臉色一變。楊柯見他們沉默下來,誤以為玉佩起了作用,心中開始暗喜。
程玉槿趕忙拉着楊柯的手,苦口婆心地勸道:“阿柯,聽爹娘的話,這逍遙居太過複雜,你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貿然進去,指不定要惹上大麻煩。咱不去淌這趟渾水,好不好?”
楊柯勸道:“娘,難道入宮就好麼?若是闖蕩江湖,你們至少還能見到我,進了宮,想見都見不成了。”
程玉槿無奈搖頭,長歎一聲,轉向一旁的楊濤,隻見楊濤神色凝重,兀自捋着胡子,被程玉槿戳了戳,才開口道:“阿柯,你可知道逍遙居是什麼來曆?”
楊柯驚喜道:“爹爹也聽說過逍遙居?”
“他們收集了江湖中最多的奇聞異寶,就連皇室宗親都對其珍藏垂涎三尺。”
楊柯眼睛亮閃閃的:“我說的吧,逍遙居就是厲害!”
楊濤輕擡眉毛:“可你曉得逍遙居憑何而起?”楊柯搖搖頭。
楊濤一字一頓道:“靠的是朝廷在背後撐腰。”
“啊?”楊柯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借皇帝老兒的勢在江湖立足,那還叫什麼大俠!”
“诶,此一時彼一時呐。如今是太平盛世,要在江湖中站穩腳跟,少不得跟官府打交道。”楊濤慢悠悠地捋着胡須,笑眯眯的眼裡卻閃過一道精光,“逍遙居可不是等閑地方,你若想跻身其中,還被委以重任,沒有頂尖的武功可不行。”
楊柯為難道:“那要怎麼辦才好啊?”雙手不自覺地揪起了衣角,眼巴巴地望向父親。
“入宮。隻要你進了宮,成為逍遙居在宮中的眼線,往後在逍遙居,那還不得一路順遂、平步青雲?那位邀你的大俠行事,也能方便許多。”楊濤身子微微前傾,刻意放柔了聲音。
“那爹的意思是……我非進宮不可了?”楊柯隻覺太陽穴突突地跳,内心天人交戰,既對進宮一事滿心抗拒,又被父親描繪的“光明未來”所誘惑,一時手足無措。
楊濤對女兒的心思了如指掌,率先上前一步,雙手握着她的肩膀,既慨歎又無奈地道:“柯兒啊,你不曉得,我和你額娘,這輩子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你進宮,你是我們的心肝寶貝,我們怎麼舍得!”越說越激動,眼眶裡都跳出了水花。
楊柯雖不願進宮,但楊濤這陣仗實在誇張,聽得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程玉槿也看不下去他過頭的表演,插言道:“我們知道你不願意。按照慣例,你在宮内隻需待滿三年,三年之期一到,爹娘便會接你出來。”
楊柯松了半口氣,她掰着手指頭,嘴裡念念有詞:“嗯……聽爹娘這意思,隻需在宮裡熬上三年。十九歲,不算太晚,到時候出了宮,再一頭紮進逍遙居,憑我的本事,怎麼也能混個一官半職。這買賣做了,好像也不算太虧,能闖蕩江湖,成為大俠,吃點苦頭倒也值得。”算盤打完了,她朝着爹娘堅定道,“好,我聽你們的,答應入宮了。”
聽言,楊濤和程玉槿輕舒一口氣。楊濤繼續囑咐道:“女兒啊,你入了宮,在宮中還有師父偶爾會來照看,青桃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她也跟着你進宮,繼續照顧你。”青桃朝着楊柯使勁點頭,楊柯看着她單純可欺的樣子,有些發慌,隻好朝她幹笑,青桃點得更使勁了,楊柯反倒笑不出來了,“爹,娘,你們能不能早幾天接我出來啊?”
“這事兒實在為難爹娘了。”程玉槿握住她的手,“不過柯兒,你要記住,千萬要遠離那些圍着權力打轉的人,做到這點,你也不會出什麼岔子。”
“額娘何出此言呐,按理來說,若是在他們微時便傾囊相助,一旦他們成功,我不就能跟着雞犬升天嗎?”
程玉槿看了看楊濤,兩人達成了默契:“以往我們覺得你年紀尚小,不便過早向你灌輸這些觀念,可是現下你要進宮,這些事不得不告訴你。”
楊柯聽着她的話,好奇之餘更多是緊張。
她繼續道:“那些人,用得着你的時候,巴不得掏出心窩子來對你好,可若是用不着你了,巴不得你死了才好。”
楊柯更笑不出來了,她望了望爹,又看了看娘,苦着臉回道:“好,我記住了。”
當時的楊柯未曾預料到,額娘口中輕飄飄的一句話,在以後的歲月裡,會有無數的人用血和淚為它做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