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你這十萬兩拿得這麼快,不像是往日的作風啊?”
宇文拓心中一跳:“父皇的旨意,兒臣哪敢怠慢。”
皇帝緩緩站起身來:“你所謂的不怠慢,便是拆東牆補西牆?”
宇文拓仍舊裝傻:“若父皇所說是修補青峽關一事,工部的确沒有盈餘的錢款繼續動工。若非戶部侍郎張意初做事太過操切,提了這個建議,說不定青峽關下月便能建成。”
皇帝深深凝視着他:“下個月,你嘴上說沒錢,手裡動作倒是挺快。”
宇文拓聽言,臉色一變,低下頭去:“不知父皇所謂何意。”
皇帝怒道:“門外那人是從哪裡來?你這十萬兩又是從哪裡來?你到現在還要來蒙朕!”
事已至此,宇文拓心裡明白此事已無處可藏。此人是易家通過宮家塞進兵部的,他能被田詠順利帶到聖前,其中有多少兇惡在背後作祟,即使纨绔如宇文拓,也一清二楚。既然事情已經敗露,自己若咬死不放,再多說一句,在盛怒的父皇面前就多難堪一分。
宇文拓旋即哭喪着臉道:“父皇,兒臣不孝,兒臣不忠,收受此人錢财确實是為了彌補國庫空缺,兒臣實在是被逼無奈,隻能用這個手段了。”
“被逼無奈?”皇帝挑起了眉毛,“你知不知道前線軍糧頻出狀況,就因為你賣的這個好官!”
“工部的銀子本身就不夠用,加上建閘支出龐大,百般為難,實在是拿不出錢了,隻好動了這個歪心思。”
皇帝甩給他了一簿賬本:“你看看,這裡面說的,好像和你嘴裡講的完全相反呐。”
宇文拓狐疑地看着皇帝扔過來的賬本,翻開一看,渾身一顫。泛黃宣紙上密密麻麻列滿了青峽關修建的價目比對,光是其中木材一項,原本該用的柏木被替換成了價低五倍的楊木!更駭人的是,吏部和工部在其中勾兌染指的數目記得清清楚楚!
“這……這……”宇文拓驚得說不出話來。
皇帝聲音沉了下去:“易望林在晌午拿着一百萬兩,長跪于殿外,請辭了工部尚書一職。”
此言一出,宇文拓更是意識到自己捅的簍子有多大了。
“父皇,父皇,您聽兒臣解釋,兒臣這麼多年來,雖不說殚精竭慮,但也勤勤懇懇地為工部出了力,這些銀子他易望林還了,兒臣也能還!”
“你能還?”皇帝再也忍受不了他牽強的說辭,厲聲大吼,“既然能還,為何還要賣官?”賬本飛了出去,直抛向殿外。
“父皇,兒臣将府中銀兩拿來補貼工部開□□易望林貪得無厭,兒臣跟他不同啊!”宇文拓也厲聲自辯,仿佛聲音越大便越不容質疑。
皇帝反而冷靜了下來,目光由怒變冷,眼中一汪深潭,直直地射向宇文拓,似乎想看出他說的話裡有幾分是真誠。
宇文拓知道應該将頭擡起來了,恭迎詢望,滿臉都是真誠。
皇帝深凝了他一瞬,恨聲道:“你遇事推诿,視朝綱若兒戲。身為皇長子,不思為國盡忠,反而一心貪墨,竟至勾結群黨、賣官鬻爵的地步!”說完,俯下身子直視着宇文拓的雙眼,哀歎道:“你說,朕要如何饒你?天下人要如何饒你?”
宇文拓眼中露出了恐懼,他開始意識到此事已不再像之前一樣,不過是禁足半月便可一筆勾銷,現在的父皇已經對他耗盡了所有耐心和寬容。
“陛下……陛下三思!”麗妃的哭聲從殿外傳來。
“額娘!”宇文拓轉頭一看,母親麗妃正焦急地小跑進來,眼中的恐懼更深了。
麗妃一個撲通跪在皇帝腳邊,抓着皇帝的衣角乞求道:“陛下,拓兒一時糊塗,再給拓兒一個機會吧。”
皇帝無奈轉向她:“麗兒,你來前朝做甚?”
“陛下,臣妾聽聞拓兒犯了大錯,不忍心看到陛下手刃親生骨肉!”麗妃的眼淚從臉頰滑落,我見猶憐。
皇帝收斂了心神,俯視着兒子,沉聲道:“宇文拓行為之惡劣,為國法所不容。你要朕瞞着天下人,包庇這個禍害嗎?”
麗妃見眼淚無用,立即磕起了頭:“陛下,若您要為拓兒定罪,也将臣妾一并罰了吧。”
這話反而起了反作用:“你在威脅朕?”皇帝眉頭緊擰,“樂白落馬一事,朕暫且放過,如今你竟然還要來左右朕的決定?”
麗妃吓得渾身顫抖:“陛下,臣妾不敢,臣妾不敢,還望您看在拓兒伴您膝下這麼多年,臣妾服侍您這麼多年的份兒上,網開一面吧。”
皇帝背轉過身,腳步如鉛般沉重,一步一步重新邁向丹樨上的龍椅。
麗妃目光悲切地緊盯着皇帝的背影,呼吸也随着他的腳步一重一輕。
隻聽皇帝緩緩揚起頭,重重地歎了一聲:“李福瑞。”
李公公這會兒才敢從門外進來:“奴才在。”
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勤政殿内悄然無聲,李福瑞就這麼躬身在丹樨旁等着。
陡聽得龍椅前一聲:“拟旨。”
李福瑞裝作猶豫地瞧了瞧座下的麗妃母子一眼,又仰頭望着閉目的皇帝,輕歎一聲,拿來了筆墨準備拟旨。
麗妃一驚,又無法撲到丹樨上的皇帝身前痛哭,隻好膝行至台階底下,仰頭望着他哀嚎。一旁的宇文拓反而安靜下來了,垂首凝視着地面,眼眸中盡是冰冷。
“端王有失惑無常之性,身為皇長子,不可以奉宗廟,為天下主。今廢端王之位,降為四品郡王,削去統領工部之職。若無诏書,不得進宮。其母宮氏教養無方,降為麗才人。”
言畢,殿内悄無聲息,隻有麗妃嗚咽的哭聲。
宇文拓跪在地上,像塊被廢棄的石頭。良久後才聽他一字一句地吐出:“兒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