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日,前朝頻頻傳來變故,工部吏部二位尚書,一個猝然病逝,另一個辭官隐退,兩部官員大換血,漕運使周煥被查抄全家,锒铛入獄;田詠亦因卷入貪腐一案,被削去官職,流放戍邊。一時之間,朝堂之上風雲驟變,人人自危。
自從那日觀星閣空等歸來,楊柯心中更加惶惑不安。她隐隐察覺到,縱使二人不曾有半句争執,但他們之間已經不知不覺地生出了嫌隙,而這條嫌隙,似乎來自于那日的刺殺。
她不想再苦苦等待,于是起身匆匆趕去翠微殿,得到的卻是無人回應。
楊柯感到自己懸在空中,無枝可依。但這無盡的茫然卻讓她更加欲罷不能。她換上遁光衣,直奔宣王府而去。
叩響宣王府的大門,朱門應聲打開,上次見到的老管家走了出來,見了楊柯,泛起一個微笑:“楊姑娘,不知您要找哪位?”
楊柯感到莫名其妙,于是直接問道:“你家王爺在哪兒?”
管家的笑容僵在臉上,垂眸避開她的目光:“殿下已有旬月未曾回府,小的實在不知王爺去處。”
“那他何時回來?”楊柯不退反進,“我就在這等他。”
管家旋即搖頭,語氣多了分焦急:“姑娘還是請回吧,如今朝廷動蕩,殿下公務繁忙,興許此刻正在宮裡陪着陛下呢。”
楊柯當然明白他話中之意無非是在驅趕自己,再開口時聲音已是微微發顫:“是不是他下了命令,不想見我?”
老管家看向她的眼神裡多了一絲心疼,輕歎道:“姑娘還是别問了。”話畢,便轉身踏入府内,楊柯擡步想要跟進去,卻被門前侍衛橫刀攔住。
望着眼前的朱門轟然閉合,她想起初來那日,伯喻牽着她的手領她進門,二人十指相扣,他手掌的溫熱似乎還停留在掌心。
楊柯這時才驚覺,自己已成了宣王府最不受歡迎的人,于是隻好轉身離去。
下弦月剛剛爬上中天,便跌落在渭河湖面,碎了一地。
楊柯來過無數次渭河河畔,可她從未細細瞧過這條河。從前,她唯一會在此駐足的理由便是凫水。後來伯喻進駐她的生活,她才發現,渭河原來如此遼闊,如此豐富。
可今晚,她卻厭倦這份熟悉。
“啪嗒”,一滴雨點打上她的臉頰。很快,眼前河面碎玉也被雨簾遮蓋得模糊不清了。
煙雨之中,一道淡白素傘罩了上來:“别等了,他不會來的。”
楊柯望向走近的芮伊,語氣帶着刺:“你怎麼知道?”
芮伊冷冷道:“因為我了解男人。”
“他和一般男人不同。”
芮伊輕笑道:“有何不同?久了就會膩,膩了便會棄。”
楊柯調轉回頭,眼中露出倔強:“他說過,會好好跟我在一起。”
芮伊甜笑嫣然,語氣卻裹着嘲諷:“那你費了這麼多功夫,又找到他了嗎?”
楊柯沉默了下去。
“自從那日刺殺過後,你們便再也沒有相見了吧?難道伯喻真會不知你在苦惱什麼嗎?”
楊柯咬着唇瓣,聲音卻弱了下去:“他……有好多事情要辦,但他知道我在等他。”
“等?他若真心挂念,又豈會忍心讓你苦等?”
“那又如何?他值得!”似乎有了底氣,楊柯的聲音也硬了幾分,“難道你從未等過心上之人?”
“為何要等?因他一句誓言,苦苦守候一生?”芮伊語調漸冷,“這樣的日子,我早就煩透。”她說着,款步走遠,“男人的把戲最是無趣。情濃時,贈你輕颦淺笑、三言兩語;分别時,對你執手凝眸、手揮目送,難道這就足夠?”她冷哼一聲,“不錯,對他們來說,這些便足夠了。”
見楊柯眸中亮光徹底逝去,芮伊輕聲道:“遇見他,對世間女子來說,是一種幸福,同時也是一場噩運。”話畢,伊人伴着煙雨遠去。
楊柯望着陌生的河面,任由雨水淋遍全身。
終于,連雨也下得乏了,而她呆立的姿勢卻不曾改變。可這又如何?她的願望已然飄飛在水面,随着逝去的雨點消失不見。
楊柯揩了揩眼睫上的水滴,忽聽得河岸對面遙遙傳來一陣歌聲:“眼為情媒,心為欲種。起手時,牽腸挂肚;過去後,喪魂銷魄。”
甜膩膩的聲音揉得人心底也跟着發酸,她這才恍然驚覺,自己已駐立許久。
一陣涼風吹來,風幹了她的癡疑,也吹走了她最後一絲希冀。
回到宮中,青磚縫隙處還積着雨水,雨後土腥味混合着晚香玉的氣息撲面而來。幾十步外,忽有環佩敲擊的聲音響起,楊柯轉頭一看,一名素衣女子款步而來,腳下卻仍端着寵妃的蓮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