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輕笑一聲:“話說得沒錯,但你可知道為何我這從不招文人?”
楊柯接道:“因為殿下瞧不起酸腐書生。”
“你倒是聰明,但還未點到關鍵。”宇文泰的眼神逐漸冷硬,“讀書人總免不了婦人之仁,可我兵刑二部要的是鐵石心腸、雷厲風行之輩。你說說看,我要你來做甚?”
楊柯道:“殿下倒可寬心,實際上臣自知學識尚淺,連真正的文官都不可及。再者,我無心幹涉政務,更不敢以淺薄之見妄議國事。我雖不敢自诩才華橫溢,但在修繕書文、起草文章方面,自問還是有所長進的。這些工作雖較之刑審看似瑣碎,但對于殿下而言,或許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煩惱。”
宇文泰面色沉靜:“空說無憑,你要如何讓我信服?”
楊柯将書劄遞給小順子,後者雙手捧至案前。宇文泰接過紙張,垂眸凝神翻看起來。
楊柯輕聲道:“這些文章,皆是我平日所學所思,雖不及名家手筆,卻也是日夜鑽研所得,還望殿下指正。”
話音落下,殿内便一片死寂,唯有紙張摩擦聲沙沙作響。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宇文泰才從紙上擡起頭來,漆黑瞳仁露出審視目光,直直刺了過來。楊柯喉頭發緊,心裡發毛。
“平日見你吊兒郎當,上課也不認真聽,寫出來的東西……”
接下來必定沒有什麼好話了,楊柯心中的一口氣洩了出去。
“竟然甚是新奇。”宇文泰語調一揚,她原本放出的半口氣又吊了回來。他遲疑半晌,擡眸直直看向她,“這些文章,當真是你自己寫的?”
楊柯聚足了中氣道:“呈給殿下的東西怎敢有假?”
宇文泰隐約一笑:“你可同昌吉談過此事?”
楊柯心裡一喜,立馬接道:“昌吉不願離開殿下,但經不住我軟磨硬泡,最後還是答應與我調換。”
宇文泰漫不經心地翻着她的文章,淡淡地嗯了一聲:“那明日你去告訴範夫子,他若應允了,此事便成。”
楊柯急忙道:“範夫子那邊,隻需要看殿下的意思。”
他的眼神稍稍閃動了一瞬:“連禦書院那邊都打聽好了?”
楊柯沖他甜甜一笑:“那是自然了。”又伸出三指,“臣想成為殿下伴讀之心,天地可鑒!”
他微挑起眉,低頭一聲悶笑:“做我的伴讀,可不光光是耍嘴皮子那麼簡單。”
楊柯跟着道:“殿下有什麼要求,盡管吩咐便是。”
宇文泰的視線放到面前空空的茶杯上,懶懶開口:“本王口渴了。”
楊柯愣在原地,為何伴讀也需要幹侍女的活?
宇文泰看着她一動不動,又道:“怎麼,不想幹了?”
她忙拾起茶杯:“哪裡的事,我現在就去!”
小順子領着楊柯穿過回廊,來到武華殿的膳房。
楊柯好奇問道:“公公,先前雲公子也常做這些事嗎?”
小順子笑着道:“楊姑娘多心了,殿下不過和您逗趣兒,平日裡自然有下人專門服侍。隻是殿下身負監國重任,案牍勞形日理萬機,伴讀可不是清閑差事。比起在郡主身邊,怕是要辛苦百倍。”
楊柯心下大喜,聽他此言,豈不是正中她下懷?楊柯定了定神,又追問道:“那以後要如何協助?”
“說難也不難,”小順子掀開厚重的棉簾,熱氣瞬間糊上二人臉龐,“折子要摘出緊要處,文書得揣摩聖意。姑娘才思敏捷,想來很快便能上手。”
楊柯點點頭,從懷裡掏出個金钗,塞到小順子手裡:“多謝公公相助,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望公公笑納。”
他愣了愣,語氣中露出一絲為難:“楊姑娘,如今你也算殿下的人了,日後這樣的事,還得是奴才來做。”
楊柯道:“公公說的是,我初來乍到,還得仰仗公公多加提點。”
小順子點點頭,心安理得地收下:“姑娘客氣!往後有什麼難處,盡管跟奴才提。”
幾番折騰,終于泡好了茶,滾燙的茶水隔着陶瓷傳來刺燙,楊柯壓着不耐,一步一步穩穩行去,終于端到了宇文泰面前。
他拿起茶杯,悠然抿了一口:“學得倒挺快。”
楊柯笑道:“殿下吩咐的,能不快嗎?”
宇文泰擡眼看了她一眼,輕歎道:“要是你入宮時,就這麼跟我說話,咱倆吵的架也能少些。”
楊柯心裡一咯噔,聽他這話,怎麼有股幽怨的意味?她幹笑一聲:“殿下這是哪裡的話,我向來敬重殿下,從來沒對殿下說過一個‘不’字。”
宇文泰聽言,濃眉一挑,冷哼一聲:“是麼?我怎麼覺得隻有今日才算?”
她強忍住心中不耐,等到明日範老頭宣布名單後,再同他算賬。于是拿出畢生的喜悅,堆笑道:“不止今天,以後都會如此。”
宇文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緩緩将茶杯置于案上:“楊柯,忘了告訴你,即便是範夫子公布了名單,我也有反悔的權力。”
楊柯驚得跳起:“你不早說!”話一出口又自覺表露太過明顯,臉色一轉,忙賠笑找補道,“殿下為人一向守信,既然應下了約,怎會出爾反爾呢?”
宇文泰斜睨着她:“我何時說過要守信了?”
楊柯急得跺腳:“明明都喝了我泡的茶,哪有喝過謝茶還反悔的規矩!”
宇文泰悠悠然道:“喝了茶便要收你,誰定的規矩?”
“你!”楊柯氣得攥拳,她心裡清楚,宇文泰分明吃定了她拿自己沒轍,更無奈的是,她果真對他毫無辦法。
見楊柯像隻鬥敗的鹌鹑耷拉着肩,宇文泰終于暢懷大笑:“好了,不逗你了。既然答應了你,本王說到做到。”
得了他這句,楊柯喜出望外,生怕他再反悔,忙說道:“好,我這就去禦書院,讓範老頭定下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轉身跑了出去。
待楊柯走後,小順子笑着道:“殿下,這楊姑娘辦起事來還真是風風火火。”
宇文泰收斂了笑意,正色道:“所幸她主動轉圜,不然老七這事不知要折磨她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