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調配以後,楊柯搬出了鹹毓宮,住進了武華殿東側的觀雲閣。她回到房内,思緒被方才的所見所聞攪成一團,她試圖捋出個頭緒,但無奈越想越亂,在房内坐也坐不住,于是便走了出去。
聽了宇文泰與白韬、王遠的密談,楊柯才發現,自己不僅對前朝黨争知之甚少,更将人心叵測看得太過簡單。她本以為宇文泰安排江植與蘇明義二人僅僅是為了整治軍糧,但沒想到背後更大的目的是鏟除宇文拓一族的勢力。他們不是情同親兄弟麼?那日在長甯殿前遇到宇文泰,他落寞的樣子不像是假的,可他害了宇文拓也是真的。
更讓她心驚的是,如今易家落難的背後,似乎還藏着伯喻的影子。伯喻曾受易家提攜,如今卻為皇帝做事。難道他選擇易雲舒,正是出于愧疚?楊柯想不明白,但她隻覺得易家與伯喻的關系絕沒有表面上看起來如此簡單。
走着走着便到了承影湖邊。月亮落在湖心,冷冷的湖水浸透着溶溶的銀盤,濕冷的觸感仿佛也滲進了心裡。
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楊柯的腦海裡瞬間跳進了一個名字,可是極度的喜悅掠去,唯獨剩下極度的苦澀。她搖頭歎道:“我真是入了魔,這個時候他哪裡會來,一定還是幻覺。”
“阿柯。”那如白羽般輕盈的聲音仿佛有千斤之重,沉沉地砸向她的心。
楊柯鼓起勇氣回頭,腦子裡的理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間蕩然無存。
月光将他的臉籠在薄霧中,好似海市蜃樓。
楊柯站起身,啟唇呢喃道:“伯喻,你怎麼來了?”
“你最近可好?”他的聲音依舊如常。
楊柯忍不住走上前去,那晚翠微殿的畫面卻突然竄進了腦海,刺痛又使她不自覺地止住了腳步。
伯喻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快到讓楊柯以為自己眼花。
“我……還好。”她一出聲,喉間便不争氣地發酸發澀。
伯喻卻神色舒然,目光溫柔,仿佛兩人隻是許久未見的老友。
楊柯見他這幅模樣,内心更加酸楚,但卻已經麻木,臉上隻能扯出一個微笑來:“你和雲舒過得如何?”
伯喻臉上浮起淡笑:“還像以前一樣。”
楊柯想要扯起嘴角回應些什麼,卻已然僵住了。
伯喻望着池中道:“都已經入冬了,荷花竟然還在開着。”
楊柯喃喃道:“你用玄冰刃将我攔住那晚,也是滿池的荷花。”
一隻水鳥忽然從水上撲騰開去,攪翻了整個湖面。
伯喻沉默了下去,良久後才開口:“阿柯,我們的緣分來的不是時候。”月光爬進他眼底的陰翳,照亮他心底難以言喻的思緒。
“那現在是什麼時候?”楊柯不禁苦笑,雙目凝視着他,“是不是因為我擋住了你走向皇位的路?”
“阿柯,我别無選擇。”伯喻答得太快,快得像早有準備。
他的毫不猶豫讓楊柯僵在原地,許久後,才對他欠身行禮:“多謝宣王殿下提醒。今晚是我唐突了。”轉身時,月白裙裾留下縷縷殘香,“願殿下……得償所願。”
寒風吹散了她的尾音,隻餘荷花還在薄冰的湖面搖晃,恍若那個盛夏初遇的夜晚。
月光照在伯喻的身上,身影被拉得長長的。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黑暗中,一道人影走出,“伯喻,何苦執着于從前事?莫要等到千帆過盡,才發現誰都不是她。”
伯喻沉聲道:“一生得此一人,已經足夠。何必在乎以後?”
“為何不在乎?兩個人若是相愛,豈能忍受分離?”公孫瑤低歎一聲,“阿柯也是,她竟輕易信了你編的謊言。”
伯喻糾正道:“是我把她推開的,怪不得她。她性子至純,若非逼入絕境,不會輕易放手。”
公孫的語氣多了一分愠怒:“看來你也知道。”旋即又一歎,“可即便如此,她對你還是有情。”
伯喻苦笑道:“有情能如何?”
“有情能使飲水飽,她很愛你,難道這不足以讓你堅定嗎?”
伯喻沉吟不語,良久後才道:“我們注定不同路。”
他緩緩阖眸,再睜開眼時,淡漠底下藏着濃稠的悲傷:“阿瑤,我從未如此珍愛一個人,也正因為這份珍愛,我必須要放手。阿柯生來自由,她不想、也不能卷進這場争鬥。我若多貪戀她一刻,她就離危險更近一分。世人皆知‘一片花飛減卻春’的道理,但往往要到花凋零的時候,才會意識到春天已經離去。我不能眼看着這段感情走到花瓣落盡的那一步。若是這樣,我和她,還不如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