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如此契合,輕易立下論斷豈不是太可惜?”公孫望着茕茕孑立的伯喻,不禁長歎一口氣,“伯喻,我曾經和你一樣,以為人生足夠漫長,放棄一次,還有機會彌補。可是誰知道,光景不待人,須臾發成絲。”
柳條在寒風中微微輕抖,像是情人顫動的心弦。公孫見伯喻沉默不語,隻好喟歎道:“若你執意要放棄,那便如此吧。”
日子已經到了深冬,光秃秃的宮道上,連一片樹葉的凋零都難掩蹤迹。
楊柯恍恍惚惚地在外面遊蕩,她走到了景泰宮外,望見了裡面的梨花樹,去了禦花園,最終來到了觀星閣。
夜裡無風,一片寂靜,隻有檐角的風鈴仍在叮當作響。
“貓兒,連你也走了。”楊柯望着黑漆漆的屋子,低聲喃喃自語,“他答應過我的,要每月十五來這裡找你,你不在了,他也不會再來了。”
她聽見自己的回聲在黑暗裡逐漸逝去,隻剩下無盡的沉默,忽而感到一陣心慌。于是登上二樓,站在他們曾經親吻的地方,她輕輕摩挲手心,月蝕之夜和他十指相扣的觸感似乎還未消褪,天邊的繁星也還烙印着他眼裡的溫柔——那是她心心念念揣在懷裡、捧在手心的寶貝。
可惜她守不住,隻好還給他了。
到了今晚,她還剩下什麼呢?唯有一顆空空蕩蕩的心,傻傻地等在原地。可今晚過後,這份執着的傻,也被他輕輕戳碎。
四更的梆子聲終于敲響,提醒着昨夜的離去。曙光透進了黑沉沉的天空,帶來了一絲明亮,也驅散了漫漫長夜發酵後的不舍和隐痛。
楊柯疲憊而清醒地走回了武華殿,剛踏進大門,望見一人立于房檐下。
燭光照着宇文泰的臉,恍若隔世。
他平靜地望着楊柯,看着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末了才開口問道:“阿柯,在外面冷不冷?”
短短八字,竟将她強忍住的淚水哄了出來。
楊柯發現,在宇文泰面前,自己已經失去了最後的體面,也失去了最後的理智。
“望殿下原諒,我沒法……”哽咽已讓她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宇文泰緩緩靠近,站定在她面前,低頭靜靜地看着她。
楊柯不敢接住他的灼灼目光,隻好看向别處,但眼淚卻滑滿了臉龐。
“我知道。從你搬來觀雲閣起,眼睛就沒有不腫過。”
楊柯垂下了眼,宇文泰擡手拂去她臉上的淚水:“放心,你不是一個人在熬。”他的氣息仿佛雪中送來的暖風,融化了她的痛苦。
楊柯真誠道:“謝謝你。”說完便自嘲地笑了起來,“這句話好像對你說了無數次。”
宇文泰見她破涕為笑,臉色随之放柔,背光裡他的笑容格外溫暖:“還記得在瑞麟殿裡欠我的人情嗎?”
她點點頭。
宇文泰俯下身子,平視着她的眼睛:“振作起來,我要看到剛入宮時同我作對的楊柯,不是現在這個被打倒的你。”
此刻的他仿佛變了一個人,楊柯心中還有猶豫,但看着他堅定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應道:“好!”
第二日,才剛下完課,楊柯便被小順子喚到了武華殿裡。
宇文泰已負手站在大門前,他的臉上已經恢複了平日裡的倨傲和疏離,好像昨夜的溫情已經随着薄霧一同被陽光撥散了,“跟我去一趟大理寺,你幫着記錄。”
楊柯點頭答應,心裡還有些振奮,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帶着自己接觸朝政。跟在宇文泰身後,楊柯才頭一回體會到什麼叫做自由。去往大理寺的一路上暢通無阻,所遇者見了他們皆躬身行禮,哪裡像她一個人時,還沒走出幾步路,便要被攔下來問東問西。
二人下了馬車,來到了大理寺門前。楊柯小跑兩步湊到宇文泰身側,脆聲道:“殿下,往後辦案可否多帶着我來?”
宇文泰斜睨了她一眼,眸中帶笑:“希望等會兒你還這樣想。”
難道此地是什麼閻羅幽府?楊柯正奇怪着,面前朱漆大門轟然洞開,腐臭氣息裹着寒意鋪面而來。
楊柯的笑容僵在臉上。一陣狂風掠過,衙門外的枯井突然傳來沉悶回響,好似有人在井底叩擊棺木。西側的牆根斜插着斷戟殘戈,鏽蝕的刃口上還挂着碎布條,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宇文泰見她一言不發,索性向她解釋今日之來意:“我們要去審問的,是滁州桐丘城的縣令馬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