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如常朝他颔首。
但她從他身旁經過的那一瞬,他眸中閃過的隐痛和眷戀還是被他輕易捕捉。
武華殿内,分外安靜,唯有珠簾仍在叮當亂響,恰如他們三人此刻的心聲。
直到珠簾也偃旗息鼓,宇文泰的視線才終于從楊柯遠去的背影收回,再開口時,語氣中莫名裹了幾分冰芒:“七弟來得這般準時,想是已看過劉府的書信了。”
伯喻臉上又恢複了宣王的笑容:“二哥果然料事如神。”
宇文泰意味深長道:“這樣的好事,怎能把伯喻落下?”
伯喻拱手一揖:“原來是二哥授的意,伯喻代影刃閣謝過二哥。”
宇文泰指尖輕擡,漫不經心道:“倒不必急着謝我,麟兒遭遇三名高手夾擊,要成功脫身,難免得分出些肥肉來。”
伯喻輕聲道:“他們動作太慢,還是比不過三哥手腳機靈。”
宇文泰微微挑眉:“若沒有你呈上劉生通敵的證據,哪裡輪得到我們去搜?”
伯喻坦然一笑:“看來二哥對今日早有準備。”
宇文泰這時才正色道:“我請你來,不是為了互相恭維。伯喻,你接下來如何打算?”
“待二哥将眼下諸事辦妥,再談不遲。”他垂眸微笑,但笑意卻未進眼底,“若在父皇面前稍有差池,我們的合作也無從談起。當然以二哥的能力,這一天想必不會遠。”
宇文泰不想跟他繞圈子了,索性直抒胸臆:“朝中不少大臣上書召回易望林,不知你有何想法。”
伯喻的眼底幽暗:“從他主動請辭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會回來。”
宇文泰似笑非笑:“父皇還真是大意,易家沒打倒,反倒把大哥也賠進去了。那照你的意思來看,易家恐怕是要永坐高位了?”
伯喻停了一瞬,而後才道:“這世上哪有永遠的道理?”
宇文泰颔首,眉間凝着陰翳:“七弟說的是。可易家在朝中勢力根深蒂固,如何輕易便能連根拔起?”
伯喻直視他眼底翻湧的暗潮:“天欲其亡,必令其狂。二哥,這個道理,你應該比我更明白。”
宇文泰挑眉笑道:“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想請七弟解答。”
伯喻淡淡道:“二哥請講。”
“若要連根拔起,總得有個由頭。易望林已犯了他這輩子最大的錯誤,難道還會再給你我一個機會?”
伯喻道:“暗礁隐于深海,唯待潮水消逝,方能顯露出埋在水下的真相。易家這口老井,值得慢慢深挖。”
宇文泰眉間泛起愁雲:“可就怕時間不等人。”
“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有雄心的失敗者,希望二哥不是其中一個,不然……”伯喻話音一頓。
“不然你的宏圖大業就要少了一個對手。”宇文泰從容接下。
伯喻嘴角含笑:“二哥做人果真磊落。”他眼神忽轉銳利,字字擲地有聲,“但在七弟看來,二哥這樣的人,更該是盟友。”
宇文泰安靜了下來,他并不接話,反倒凝着伯喻,神情複雜:“伯喻,你背靠易家而起,如今卻要親手将其葬送,心中可曾有過猶豫?”
一片枯葉從枝桠上顫顫巍巍地飄落,無聲無息。
“為國除奸宄,何惜一己身。雖負易家恩,大義不可違。”伯喻眸光如刃,“想來這句,二哥這些天,應該比我更知其中分量。”
宇文泰勾起嘴角,卻帶着些苦澀:“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們是一樣的人。”
伯喻笑道:“京中皆在議論,羲王以雷霆手段,血洗章氏一脈,鐵腕整頓兵部。若論狠心,七弟自愧不如。”
宇文泰挑眉:“是麼?要我看,你在對待女人這方面,反倒是更勝一籌。”
“不過是做我該做的事罷了。”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暗淡,頓了一頓,“她……還好嗎?”
宇文泰眸光微冷:“方才你也見到她了,覺得如何?”
伯喻神色凝重:“我希望她能安好。”
宇文泰冷冷道:“她為了你茶飯不思,終于折騰到現在這幅模樣,”接着嗤笑一聲,“怕也是熬不了太久。”
伯喻的瞳孔霎時微縮,如玉面容已是掩飾不住的凄絕之色。
宇文泰盯着他臉上的風雲變幻,而後滿意道:“看來楊柯沒有愛錯人。”見對方猛然擡頭,他輕笑出聲,“我騙你的。她比前段時日已經好了許多,能吃能喝能睡。”
伯喻欠身拱手道:“多謝二哥照顧。”
“謝?她是武華殿的人,何來謝字一說?”
伯喻歉然颔首:“七弟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