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沈裕之擡價,咱們就反其道而行之,來個‘範蠡抛售’!”說完,楊柯拽過桌上的梨木算盤,衆人望着她的手噼裡啪啦一陣撥弄,“既然他給我們使陰招,咱們也别客氣。”
老張戰戰兢兢地插言:“可是,西庫的陳絲怎及市面上的貨色?商戶豈會來買?”
“老張糊塗!”楊柯抄起檀木印匣重重一磕,“咱們頭頂戴的可是朝廷烏紗,難不成要讓沈裕之那個老匹夫騎到龍袍上拉屎?”
老張似被感染,也挺直了腰杆,但又很快蔫了下去:“可……可光一個朝廷的身份有何用?”
楊柯“啪”地打開印匣:“看見沒?這叫‘皇商金印’!沒它,絲綢就别想出渭河渡口!沈裕之那筆波斯大訂單,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衆人聽得雲裡霧裡,隻見楊柯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條,凡是想過渭河渡口的,先拿生絲來換!”
王小二問道:“誰的生絲?”
楊柯道:“當然是咱們的!商戶吞一擔陳絲,咱們就給三擔出洋配額,三兩銀子一擔,比街邊叫花子的破碗還便宜,這就叫一本萬利!”
王小二撓着頭皮嘟囔:“我咋覺得像‘一本虧利’呢?”
“休得胡言!”楊柯攥起紙筆,塞進他懷裡,“速速記下新約!”
王小二愣神道:“記些啥?”
楊柯擡手拍他腦袋:“我方才說的呀!”
見王小二抓耳撓腮地寫畫,楊柯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條,陳絲織的綢子得經行會‘驗明正身’,敢以次充好的,通通打回重造!”
旁邊小官怯生生舉手道:“這招是為甚?”
楊柯道:“若有商戶想空手套白狼,咱們豈不是當了冤大頭?”
老張搶過算盤,也撥拉起來,擡起頭來時,滿臉是汗:“我的大人哎!這算下來,賬面得虧四十萬兩,您莫不是被沈裕之氣糊塗了?”
楊柯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你且想,商戶領貨先交定銀,按他們的訂單算,每家少說也得一萬兩,這是頭一桶金;把那堆陳絲脫手,每年還能省下十萬兩防蛀錢,這第二桶金不就來了?”
老張搗鼓完算盤珠子,搓着手躍躍欲試:“這麼一算,倒也是筆好買賣。”
王小二補充道:“最要緊的,咱能借這法子,把沈老頭的價錢活活壓下去!”
“正是此理!”楊柯滿意點頭,見王小二嬉皮笑臉地湊上前想摸印匣,揚手“啪”地拍開他手背,“去!”
她雙手高捧金印,如舉聖旨,繞着衆人轉得裙擺生風:“各位,都打起精神來!待咱拿出金印配額,管叫那老狐狸知道,惹誰都别惹咱們!”
很快,楊柯帶領衆人寫定了新約,快馬加鞭送回尚書局。不出一個時辰,便收到了公孫送回的朱批,“可行”二字旁還钤着鮮紅的官印。
得了上頭的指令,楊柯精神大振,當即命人敲響行會銅鑼,邀衆商戶前來議事。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行會大堂裡便又坐滿了人。
楊柯立于堂中,身旁的桌案上堆疊着幾十份契約,臉上擺出了和煦的微笑:“勞煩各位跑一趟了。諸位可知,為何陛下近日籌辦絲綢新政?”
她話音落下,商戶們紛紛交換眼色,又聽楊柯長籲短歎道:“原是番邦客商抱怨,我大夏錦緞質量大不如前,後來市舶司一查才知,竟有三成絲綢貨不對闆。”
話畢,衆人更安靜了,開始揣度起她的真正用意。
楊柯正色道:“如今朝廷要重整治安,往後出口的絲綢,”她舉起契約上燙金的“皇商金印”字樣,“都得蓋了這印才能放行。”
頓時,滿座嘩然,還未等其餘人開口,趙老闆已率先刁難:“楊大人這是要拿蛀蟲絲充好貨?”
“趙老闆名下數十間綢緞莊,自然是識别好絲劣貨的行家。我們行會賣的生絲雖非當季新貨,卻是工部早年采辦的官用佳品,即便放了些時日,織錦裁衣仍是綽綽有餘,各位敬請放心。”楊柯目光掃過滿堂商賈,将燙金契約推過檀木長桌,“何況領了配額,便能拿到金印。”
四周的商戶們交頭接耳,紛紛拿起契約,皺眉細看起來。
慶雲号的小厮突然站起:“官價雖低,可這配額限制……”
“限制?哪來的限制?”楊柯雙手叉腰,手指向契約,“新約第十三條寫得清清楚楚,一擔生絲換三擔配額。諸位細算,就算全買行會的生絲,再加上三倍配額帶來的利潤,怕是比外頭進貨還要豐厚吧?”
“你——”那小厮氣得臉色漲紅,還要争辯,卻被沈裕之輕咳打斷。
“我不過是照契約辦事。”楊柯慢條斯理卷起契約,“明日辰時,戶部會派人來登記配額。畢竟……”她頓了頓,望向滿堂商戶,“沒有皇商金印,諸位的絲綢,怕是連渭河口的水閘都運不出去。”
衆商戶雖暗惱配額限制,但也深知“不怕官,就怕管”的道理。近來朝廷邊關查驗驟然加緊,若是從前,也隻能咬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可今時不同往日,生絲市價一夜間瘋漲數十倍,稍有門路的都打聽到,原是慶雲号沈裕之在幕後操控。此時,楊柯竟獻出低價生絲,反倒幫他們解決了燃眉之急,雖說被限額捆住手腳,卻實打實将成本降了下去。
孫娘子輕笑一聲,眼睛瞟向沈裕之:“說起來,咱們在座各位跟沈掌櫃一比,還真是小打小鬧。聽說慶雲号剛接了筆波斯來的大單子?整整一百萬擔呐!真真羨慕死人。咱們幾個捆一塊兒,怕還抵不上沈老闆的零頭咧。我們小門小戶,有什麼可埋怨的,您說是吧,沈掌櫃?”
她話裡帶刺,明顯是把火往沈裕之身上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