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衡此次恪州之行兇險萬分,即使已做好萬般準備,亦沒有料到恪州形勢如此緊急,州中内亂,回纥還派了探子暗中煽風點火,等他趕到時,自己那位詹世伯已死于回纥毒手,僅剩獨子詹徐苦守恪州,等他與詹徐互通時才知世伯早已向外邊甚至京城傳信,但不知為何遲遲無援軍。
詹徐不過及冠,年輕的臉上滿是悲痛,他甚至遲遲不敢相信一向勇猛沉穩的父親不是死于戰場,而是異族的詭計之下。胥衡看着滿城的火光與屍骸,伸手拍了拍詹徐的肩,随後問道:“京使來此接妃,你們如何應對的?”
詹徐閉了閉眼,“詹家無女,父親便從族中選了一族妹。”
說完,他同時後背起了一陣寒意,猛地擡頭看向胥衡,先前面對回纥的千軍萬馬,他面不改色,如今卻聲調顫抖:“區區族中一女如何抓住恪州命脈,那位多疑,因此……”
後半句話他遲遲不敢說出口,似乎隻要說出便是事實,胥衡轉頭看他,眼神無情地近乎冷酷,補上:“因此恪州被棄了。”
詹徐不敢置信地說道:“他瘋了?那是回纥,怎能與異族勾結。”
胥衡複又望向北宸所地,“你不曾見過他,這位皇城之中的貴主遠比你我想象得更為瘋魔。”
詹徐也想再說些什麼,胥衡卻猛一擡手示意噤聲,他伏下身聽了聽地面的動靜,臉色難得嚴峻,他接着掏出金紋鳥哨,長吹了一回,他看向詹徐:“回纥已率兵馬臨城,若想守住恪州,聽令行事。”
“帶着你剩餘殘部,死守東西兩門,并令百姓皆躲入南門外十裡的礦洞中,若有動亂者殺無赦。”
“是。”詹徐應令,猶豫半刻又道:“少将軍保重。”
他說不出讓胥衡離開,放棄保恪州的話,隻能希冀這戰能赢。
胥衡翻身上馬,身後已然有幾百暗衛,其中一人說道:“少将軍,回纥領兵之人是巴弋,大約有兩千精兵。”
巴弋曾在北疆之戰中敗于胥衡之手,為人天生蠻力,武力高強,卻不擅領兵,想來回纥以為與那位有盟約,恪州便是囊中之物,因此并未派出大量兵力。
胥衡在極短的時間回憶了恪州及其方圓二十裡的地形圖,很快做了抉擇:“準備火油,引他們入城。”
暗衛各部聽令行事。
胥衡則摩挲着手中的鳥哨,腦中浮現的是江愁餘費盡口舌讓自己帶足人手的景象。
她倒是對危險極其敏感,像是有所預知一般。
一切準備就緒,胥衡立在高處,遠遠看着巴弋帶着人馬如入無人之境。
他緩緩擡手,火光迸裂,矢如雨下,慘叫聲此起彼伏。
駕馬在正街的巴弋察覺時便擡手砍斷射過來的利箭,同時怒吼道:“盾來。”
手持盾牌的精兵上前架成無孔不入的牆,巴弋一雙綠眸也是同時望向胥衡的方向。
“胥衡你竟然還未死?”說着放聲大笑。
“來戰,我要将你的頭顱挂在父王的大帳之上。”
說着,他率先沖出盾陣,朝着胥衡沖來,胥衡将鳥哨放入懷中,拔劍迎戰。
恪州有史載,鏖戰三日,胥衡斬巴弋于劍下,殲回纥兩千人,恪州得存。
胥衡靠在坍塌的食攤旁,扯下衣角擦了擦劍上的血迹,詹徐給他找了全恪州最好的大夫包紮傷口,他擡首看向夜空中的明月,忽地問道:“明日便是十五?”
他的肩傷不輕,大夫用了兩瓶上好的金瘡藥,如同泉湧的血才止住,饒是詹徐也挪開眼,不忍看,回道:“正是,可有何不對勁之處?”
胥衡搖頭,“十五月圓。”說着,等大夫包紮完便披衣起身,“勞煩給我準備一匹快馬。”
詹徐攔他:“你傷勢重,還是先好生修養,若有事我去幫你辦。”
攔了一下沒攔住。
胥衡:“我來恪州已有九日。”
詹徐沒太明白,見他去意已決,隻能命人先拉來一匹傳軍中急報的快馬。
胥衡翻身上馬,低頭看他:“我來恪州一事先壓下去,對外便是你苦守恪州的功勞。”
說完,便縱馬離去。
詹徐看着他的背影,琢磨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道:“十五月圓如何?”
旁邊收拾藥箱的老大夫摸着胡髯,悠悠說道:“十五月圓人團圓啊。”
他也得趕着回去同老妻賞月。
*
陸珠和陸歸聊完,一直守着他入睡,才小心地吹滅燭火,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便聽見落鎖的門被人輕輕拍了拍。
她猶豫是否開門,外面說:“是我。”
聽見江愁餘的聲音,陸珠趕緊打開,果真是江姐姐去而複返,身後還跟着一個身量高大俊秀的男子,本是一直落在江姐姐的目光從她身上略過,她卻驚異地不敢太動,呼吸一窒,捏緊了手中的鎖。
知道胥衡肩膀有傷且不輕時,胥衡本來想回客棧随意包紮兩下,系統發出尖銳爆鳴聲:【答應啊啊啊啊啊啊——給他上藥簡直培養感情的好時機。】
江愁餘表示不聽,還是堅信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做,果斷讓他跟着自己來醫廬。
她瞅了眼裡屋的動靜,小聲問道:“阿珠,孔大夫睡下了嗎?”
陸珠不敢看後面那人,隻搖搖頭,帶着江愁餘兩人去尋孔大夫。
孔大夫還在整理着醫書和藥方,旁邊的藥童已經趴在木箱睡着了,打着細小的呼噜,時不時吧咂嘴。
見到江愁餘帶人來了,他有些訝然,擡起頭小聲招呼,“江娘子可是有事?”
江愁餘推了胥衡一把,“他肩上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