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撫仙大街小巷都冷清了些,曾經堵在公院門口的豪族惶惶終日,眼看着新來的那位新來的京使鞠維大人大刀闊斧,挨着一家一家派人上門請,在衙門挨着處置。
鞠維雖年歲不大,行事卻老辣果決,審人不過提個三兩回便是再硬的骨頭也一一交代清楚,他判令一下,衙役便押着往離衙門不遠處的斷頭台一帶,整日下來台階潑了幾回水都沖不清血色,百姓些都逼着走,生怕沾染晦氣。
上懲惡行之時,他亦下撫民,重新舉辦擢選禮,廣邀撫仙才子前去參加,自從為古朔一族平籍之後,也有許多壯志未酬的讀書人擱下手中的農活去應募,算是撫仙一大奇景。
不過多數古朔遺民還是照舊做着自己的活計,近來亡者不少,黎貴去了不少家辦白事,順道悄無聲息将出嫁女接回,頗為有趣的是,黎娘毅然決然拜曾經的婆母寇姑為義母,去官府上了文書,鄰裡頗為微詞,自賀蔔下獄之後,賀家門可羅雀,若不是長孫玄常派人送東西來,怕是賀家早就被砸了個幹淨,拿到認親文書,黎娘還想将寇姑接回娘家住,寇姑婉拒,兩番糾纏不下,最終還是寇姑說長孫玄替她另賃下一處小院作慈幼院這才作罷。
而先前李夫子的兇案也經鞠維查明,乃是魏家仆從作孽,瞧上一女欲強占之,事後更是滅其滿門,冤給李夫子,此案真相大白,心中有愧者又夜半偷往書廬門口放些土産。
這一番下來,撫仙雖稱不上氣象一新,但也是今非昔比,公院被衙役帶人封了,草木書廬依舊開着,隻是聽說山長換成李先生,長孫玄先生終日在小野澤垂釣。
江愁餘聽到此消息時,頭也不暈了,覺也不睡了,讓輕竹備了盒糕點,便穿上鞋往小野澤趕。
她提着糕點往湖邊走時,小野澤還被晨霧籠罩,繡鞋已被徑草尖上露華沾濕,隐約傳來斷斷續續的嘤嘤鳥鳴,頗有些人間仙境之意。
老地方放着兩把竹編椅,長孫玄正坐在其中之一,他蓑衣上凝着白霜,青箬笠壓得很低,隻露出截有些瘦削的下颌,面前放着式樣古樸的釣竿,竿梢垂落的魚線直直落在平靜的湖面上。聽見來人的動靜,他聲音含糊道:“聽劉何說,你先前從他家中拿了一話本,卻遲遲沒尋到下冊,我替你尋到了。”
他擡起藏在袖中的手指了指一旁的另外的竹椅,上面正擱着一本無名的書,江愁餘順勢躺下來,翻開話本。
故事的走向頗為離奇,戲角兒并未被眼前的大雪埋了個幹淨,反而被人帶出牢獄,安頓在閣樓之上好生照料,許是因着意志消沉,他連着發了幾日高熱都不見好,恍惚之間好似又回到國學就讀時,他所遇良師,所交友人,所見知己。
因着過于美好,他熬過了病重醒來,卻見一人背對他立在窗邊,似有所覺,她回眸對視,正是戲角兒的知己思無,他震驚,原以為思無已逝于戰亂,卻沒想如今在此重逢。
茫然迷亂之際,身邊的仆從伏下身喚她一句帝姬,戲角兒不可置信,思無無奈坦然道她乃是新國四帝姬,雖當下兩人身份各異,但先前同他相交并無利用之意,隻有滿心真情,在知曉戲角兒入獄之後便違抗聖命,帶他離開牢獄放在帝姬府養傷。
盡管思無言辭并用,然而戲角兒先有亡國之痛,後有被欺之苦,久久不能接受,兩人相互糾纏終不得解,又有人帶着聖令來,命戲角兒為側君,另聘旁人為驸馬。思無縱有百般情由也隻能應下,大婚那日,戲角兒在閣樓窗邊眼見着滿府通紅,心中終下抉擇。
他轉了性子,同思無相敬如賓,後者以為他終是放下心結,亦如重逢之日所說,再無相瞞,随着戲角兒從帝姬府踏入朝堂,朝臣皆賀他新貴,聖人也因着思無緣故寵信于他,他權勢愈發滔天,憑借手中利刃處置了不少官員,一宗接一宗血案,思無從中窺見了什麼,一日深夜尋來勸他停手,戲角兒聞言,擦拭着劍鋒的手一頓,擡眼看她,許是酒迷人心,他一劍穿透思無的心口,随後提劍去了皇城,偌大皇城無一人駐守,戲角兒緩步至政殿帷幕前,聖人端坐在皇座之上,沉聲說道:“你殺了四帝姬?”
戲角兒舉劍指他,“我也要殺了你。”
聖人未出聲。
戲角兒沖上去卻被突然出現的侍從狠狠壓下,帷幕輕輕被人掀開,露出一張同思無截然不同的臉:“你為何要殺我?”
未等戲角兒回答,他自顧自說道:“如若是為家國你确實該殺我,我滅了你的故國,殺了你的親族。”
“如若是為了思無,那你也應該殺我。”
戲角兒猛然擡頭看他,雙眼猩紅,而對面之人依舊平和,語調還有依稀的慈愛:“思無是我最看重的小輩,卻也讓我太過憂心,她身邊的臣子擁趸不少,甚至還有你,而她重情,這是為君之忌。”
“殺衆人不如設一計,我聽說北地有族群以首為主,若首領滅,則族群散。”
面對誅心之論,戲角兒瞬間明白是眼前這人設計,讓他以為思無所為皆是為了新國,他步步謀劃,而這人亦橫豎埋棋,最終高坐釣魚台,眼觀他們自相殘殺。
何等的心計!如此玩弄人心。
戲角兒後背爬上道不明的冷意,絕望自嘲時利刃劃過脖頸,他眼前恍然又見大雪,不過此時,這雪血色森然,聖人面容藏在冕旒之後,眼神漠然。
話本到這裡便至尾聲。
【以為是狗血感情流,結果有點難評。】374号猶豫片刻說道。
江愁餘也莫名有些複雜,她合上書冊,随着竹椅搖搖晃晃,“這話本是長孫先生所寫?”
“……小友如何看出?”長孫玄低聲說道,甚至有些飄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