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動靜的瞬間,齊小顧不上查看坑中的屍骨,蹲下身湊近那塊石壁,敲了三下,試探問道:“你是何人?”
說完,便将耳朵貼在石壁上,他屏住呼吸,靜了幾個瞬息的功夫,對面的悶敲聲傳入他的耳邊,卻也一句話不說。
齊小心生疑窦,對面既然能聽到石壁的敲擊聲并給予回應,為何不開口,是摸不準他們是什麼人嗎?
于是他回頭看了眼鄧老漢,後者朝他稍颔首,齊小便沉着聲再次開口:“我是羅井鎮的人,下來是想找失蹤的兄長,你可是先前下礦之人?”
他說完,又敲了敲石壁,這回對面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敲了三下,隐約有聲響,但無論齊小貼得再近,也無法聽清楚。他抄起鏟子往壁上用力一砸,卻隻砸出一道淺淺白痕,多的一絲一毫都沒有。
看來蠻力是無法過去的,江愁餘目測他們面前這一大塊石壁估摸是巨石,連先前在這下面的人明明有硫磺火藥,卻依舊沒動得了這裡,如今靠他們四人更是不行。
但好在對面有人便證明這地下礦洞便是四通八達的,總有一條到這山壁之後的路,不算沒有頭緒。
她摸着石壁四處查看,齊小也開始摸索起來,香娘用手扶住腰沿着邊上,去往地坑四周的礦洞,她除了掩鼻的手帕,方才服下的藥丸差點沒壓住鋪面而來的屍臭,她眼眶都泛出淚珠,但依舊沒妥協捂上手帕,她總嗅到這裡除了屍臭還有别的味道。
很是熟悉卻說不出。
江愁餘一直摸到了石壁邊緣,眼見嚴絲合縫的石塊似乎自成一體,上下敲打也沒瞧見有什麼玄機,她隻得回頭,便見鄧老漢立在屍山之前,阖上雙眼,嘴裡念叨着什麼,不知他想到什麼,臉上不可控制地冒出許多情緒,瞬間隐去。她走了過去,視線所及是壓在最底部的屍骨,這些屍骨也是因着年歲日久,大多血肉腐爛,像被用強力粘黏在一起的孿生子,而這最低端的屍骨隻能從裸露在外的細短手骨看出,這是一名幼童屍骨,甚至沒有指骨,最前端的便是腕骨。江愁餘不知道他是否也是天生殘缺還是後天所緻如此。
“江娘子可聽過生樁?”鄧老漢不知何時睜開眼,他的身軀像飽經風霜的松根,彎曲卻兀自堅韌,松弛的溝壑皮膚突出他渾濁泛黃的眼珠,緊緊攫住江愁餘的反應,聲調一如先前,莫名讓人背後發涼。
江愁餘餘光先是瞥見齊小在他們六丈之外,蹲着摸着地縫,心中估算他沖過來救人的可能性,确定不太可能後,她直視着鄧老漢,語氣平淡“據說某鄉信奉鬼神,每逢搭橋開路,便會有活人為祭,以求穩固。”
鄧老漢忽然笑起來:“江娘子真是博學多才。”
這恭維來得突兀,江愁餘聽得發毛,正想試探一二,便聽得不遠處一聲驚叫,鄧老漢瞬間收回目光杵着木棍朝着發聲處去,齊小站起身,反應過來:“這是香娘姐的聲音。”
江愁餘瞧這鄧老漢的反應也是心道奇怪,對她善惡不明,卻極為在乎這同行的兩人,邊想着緊接着跟上去,三人踩着髒水往那處走,越往深了走,便聽得香娘嗚咽聲越大,直到三人見到一礦洞旁的香娘。她指尖掐着手中的碎布,淚水跟斷了線一樣,聲音帶着哭腔和難以抑制的恐慌,甚至快要呼吸不過來。
江愁餘怕她暈厥過去,快步過去又往她嘴裡塞了藥丸,同時又拿手帕替她捂住口鼻,遮住腥臭味。
見着江愁餘三人,香娘才緩緩道出方才之事,她原先隻覺得這裡還有股熟悉的氣味,頗似她給她家那口子熏的香,香娘雖出身貧寒,卻難得生了個靈鼻子,香臭腥甜她一聞便知,年少時在鎮上香鋪做工,因此先前鄧老漢聞土時,她亦嗅了一下不覺有異,誰知在這裡坑底她竟聞到熟悉的水香。
“他半旬回家一趟,我嫌他汗臭,便為他調了這水香。”她猛地擡頭看向江愁餘,“這香味我最是清楚不過,絕不可能聞錯。”于是她便由着香味往這裡走,在旁邊的岩壁一處尖銳的凸起上,眼見發現了一小片被勾住的靛藍色碎布!那布料,香娘亦是熟悉不過——正是她家那口子離家時她為他新裁的外衫。
“是他的!!”香娘緊緊攥住那塊碎布,仿佛攥住了最後的希望,眼淚複又落下。布片邊緣撕裂,上面還沾染着暗色的污迹。
“如若這樣,那我兄長豈不是也在這礦洞之中?”齊小聲音也因激動而發顫,他指着通往礦洞的方向。
透過火折子的光亮,隻依稀可見這條礦洞的情況糟糕不堪。前方的礦道因經了嚴重的塌方,巨大的石塊和泥土幾乎将通道完全堵塞,隻留下一個狹窄、扭曲、僅容一人勉強爬行的縫隙。縫隙深處,是更加濃稠、令人心悸的黑暗,齊小隐隐有些寒意,但還是心急為上,擡步就要往裡沖。
鄧老漢猛地出手,用杵着的木棍敲了他的小腿,“要送死也不是現下。”
齊小吃痛地止住,臉上不明所以,卻礙于鄧老漢的冷臉不敢有所動作。
鄧老漢攔住齊小後,便看向江愁餘道:“江娘子覺得,我們是否該走這條道?”
一下将問題抛給江愁餘。
而江愁餘思索片刻道:“可以一試,方才過來我曾仔細看過其餘礦洞,皆是被碎石掩住礦道,如若我們另尋他路,不同于進來的洞,我們在此處估摸要挖上一日一夜。”
這時間還是基于他們能挖洞的基礎之上,但如今香娘有恙,他們三人力疲,怕是還要耽擱一些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