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午時。

曹懸刃準時翻過了牆，和往常一樣的熟練，但進了匡府之後卻四處張望，開始謹慎起來。

而匡轸玉還是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抄《女誡》。

“打聽到了。”曹懸刃輕聲說道。

“第一件事，關于陳昭。在他赴任青州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一個老妪狀告當地的員外強占民田，強搶民女，陳昭當即就接下了狀紙，不久就将事情查清楚，那員外之子鬧出了人命，自然也得以命抵命，于是陳昭當着整個青州百姓的面将其仗斃了。”

他說的故事倒是和阿姊說的無甚差别。

“但關鍵就是這個王員外，他是太後的遠房表親，自己的兒子被這個初來乍到的混小子處死，他當然心中不痛快，于是直接奔往京城向太後告狀去了。而太後明面上卻也不能維護，這畢竟是王員外有錯在先，陳昭作為當地的父母官雖然行事過激，但他卻靠着這樣的手段獲得了民心。太後娘娘自然也不想讓人家知道這強占民田、強搶民女的醜事，于是就給王員外出了個計。”

匡轸玉已從這寥寥數語中窺見了一絲端倪，一些恐怖的想法在她腦中蔓延開來。

“那王員外聽了太後的話，回去之後就趁着黑夜時分挨家挨戶捋走了正在熟睡的孩子，第二天早上，百姓們發現自己家的幼童不見了，慌忙尋找，卻隻在床頭看見了一張紙條——”

【若要孩子活命，就在這供狀上按好手印。】

“當晚，王員外就拿着這狀紙赴往京城，狀告青州知府陳昭貪墨公糧。13歲便作出《憫農十策》的才子卻變成了貪污的奸臣，聖上聽見自然勃然大怒，當即派了官員要求徹查。”

曹莽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

“後來呢？”匡轸玉追問道。

“消息傳到陳昭那裡的時候，他還在看關于改革成效的折子，卻發現自己深切體恤着的百姓竟反咬一口，告他貪墨公糧。他怎麼都不敢相信，平日裡總叫他‘父母官’，誇贊他兩袖清風的人會突然間叛變，于是挨家挨戶敲門，想問個明白，卻發現......”

“根本沒有人給他開門。整個青州城死一般的寂靜，就像他未曾接下那封狀紙，亦未曾有過他這個愛民如子的縣令。”

“萬念俱灰之下，陳昭尚未等到查案的官員到來，就先辭了官。但他又不敢回家，怕這貪污的罪責牽連陳家，最後隻好躲在了一家喧鬧的賭坊。”

“在那裡，根本沒有人在意他從何而來，人與人的交流隻在賭桌上，因此更不會有什麼背叛。抱着這樣的想法，那一晚，陳昭就将自己做官以來的所有俸祿都押在了賭桌上，而意料之中，一個從未入過賭坊的人自然輸了個精光。”

“那一個月，陳昭既無銀兩，亦不敢回家，每日隻得上街乞讨，勉強過活。”

“一個月後，事情突然有了轉機。那第一位遞上狀紙的老妪突然翻供，說陳縣令兩袖清風，從未貪墨公糧，平日還總是貼補給生活艱難的百姓。”

“後來，越來越多的人翻了供，王員外偷幼童逼人在狀紙上按手印的事也暴露了出來，真相水落石出，陳昭的清白也終于撥雲見日。可全青州的人再也找不到那個愛民如子的縣令了。”

“一年以後，陳家終于在一群搶馊飯吃的乞兒中找到了蓬頭垢面的陳昭。他們告訴他，那些民衆是被脅迫的，他們已經為他翻供了，王員外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可陳昭一滴淚也沒流，在他眼裡，傷害已經造成，背叛的事實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兢兢業業的為官生涯已然成了笑話。而回到陳家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陳家給他的錢去了賭場，自此之後，一發不可收拾。”

聽完這個故事，匡轸玉突然有些唏噓。

上一世他隻知阿姊嫁的人是個賭鬼，卻不知其還有這段經曆。

而曹懸刃在講完這個故事之後，亦陷入了沉默。

如今的人們看到陳昭隻會說天才隕落，卻早已忘記天才為何隕落。

“也許青州的百姓隻是覺得愧疚，不敢見他。”匡轸玉不知怎麼，卻能理解那些百姓。

“可錯誤就是錯誤，有些傷害，是無法彌補的。”曹懸刃長歎了一口氣道。

“你怎麼......打聽得這麼清楚。”匡轸玉倒真沒想到這個纨绔正經起來竟絲毫不含糊。

“跟他賭了一局，灌了他幾杯酒，他自然什麼都說了。”

匡轸玉就覺得自己又誇早了，去賭坊裡給人灌酒套消息，全天下大概也隻有他幹的出來了。

“那傻奴呢？是否有人知道她的身世？”

“瑞安街的大多數人隻知道這裡經常出現一個傻子，卻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

“想來也确是困難，一個無名無性的癡兒，也許她的身世早就被埋進了黃土，又從何處去尋呢？”匡轸玉以為曹懸刃也沒查出傻奴的身世，自我安慰道。

“我挖出來了。”

“什麼？”匡轸玉不知所謂。

“她的身世，我挖出來了，但你應該不會想聽。”曹懸刃事先給匡轸玉做了心理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