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轸玉來不及穿上外衣,隻匆匆披了一件鬥篷就往柴房趕去。
等她趕到時,發現柴房門口站着父親和母親,還有他那衣冠不整的哥哥。
匡之棟臉上帶着紅暈和油光,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裝。
匡轸玉扒開圍在柴房外的匡家衆人,往柴房内瞧去。
傻奴的衣物早已被褪得精光,殘破的衣服上沾滿了血漬,堪堪籠罩住了瘦小的女孩。
此刻,傻奴靜靜地坐在草堆上,平日裡烏黑的秀發此刻淩亂地散落着,白皙的臉上沾滿了灰和血。她隻是低着頭,眼神空泛地盯着地上的某處。
匡轸玉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連鬥篷掉在了地上也未曾發覺。
“惠兒,你穿成這樣過來,像什麼樣子!”父親的訓斥讓她回過了神。
青天白日,她尚且穿着裡衣,在這衆目睽睽之下便被認為是有傷風化,可傻奴呢?她身上隻有一件被撕碎了的羅裙,大片的肌膚甚至就這樣裸露在初春尚刺骨的冷風中。就是這樣,也沒人想到要先給她披上衣服。
匡轸玉撿起地上的披風,走進塵土飛揚的柴房,而後将披風牢牢地包裹住了清瘦的女子。
以往匡轸玉觸碰傻奴時,傻奴總會癡癡地看着她笑,可這一次,她卻連頭都沒有擡,仿若感受不到觸碰。
“惠兒,一個傻子,哪值得你日日踏進這腌臜地給她送食?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奴才她是主子呢。”匡之棟歪嘴戲谑地笑着,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兄長,那一個傻子,哪裡就值得你要特意進這腌臜地來毀人清白。”匡轸玉此刻已強忍着怒意,雙手早已握成了拳不斷地顫抖着。
“惠兒,是這不要臉的奴才來勾引我!怎就是我毀人清白?自己妹妹,怎倒向着一個奴才說話?”匡之棟此時才斂去了笑意,話語卻全是怪罪之意。
“勾引?”匡轸玉氣極反笑,停頓了片刻忍住了眼中的淚水,而後繼續質問道:“她一個傻子!如何勾引的你?”
“我說怎麼非要把傻奴關進柴房,原來是你見色起意,連神智不清的人都要染指!往日你流連于青樓,我隻當你是花錢買樂子,你如今卻是連錢也不願意花了,對着一個根本不懂世事的傻子起了色心。怎麼,往後你莫不是還要宵想起你的親生妹妹,也借口說‘勾引’?”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當即臉色鐵青,“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音從臉上響起。
匡轸玉的耳中突然開始聒噪的蟬鳴,臉上亦烙下了一大塊紅印。
“誰教的你說這麼無恥的話!一個奴才勾引你兄長你不但不維護,反倒不知廉恥地污蔑兄長,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兒家,是想傳出個‘潑婦’的名聲好一輩子賴在匡家不成?”這是匡轸玉第一次看見自己一向溫和的母親動這麼大怒。就連前世要她死,她都是冷漠的、安靜的,今日卻因為匡之棟的名聲颠倒黑白,動手打了自己嬌養的女兒。
雖說匡轸玉本就對母親不抱有任何期望,可她卻着實沒想到這堂堂的簪纓世家,竟是可以将黑的說成白的,而嫡長子的權威卻連半點也不容人質疑。
“惠兒,你是何時變成如今這般模樣的。不知禮數,不懂尊卑,更不顧人倫。我匡家甯願沒有這樣的女兒!”匡應衡總是這樣道貌岸然、義正言辭,連匡之棟毋庸置疑的罪孽到他嘴裡也成了她的錯誤。
“念你是初犯,罰你一個月跪拜祠堂,閉門思過,好好向列祖列宗們反省自己的魯莽!”
倒是還得感謝他,隻罰一個月閉門思過。可笑,她本就沒什麼出門的機會,無非是将活動場所從匡家變成了祠堂,與她而言有什麼區别呢?可是憑什麼?始作俑者甚至沒得到一句指責,隻因為他是男子,所有的錯就要讓女人來承擔?
匡轸玉徹底說不出話了,臨走之前,她狠狠地瞪了匡之棟一眼,而後往柴房内注視良久。
被關在祠堂的幾日,匡轸玉根本無從知曉傻奴的近況。就連霜兒,也隻能在每日用餐時将食盒放在門外,這是她僅存的交流機會。
“傻奴怎麼樣了?”匡轸玉坐在灰黑色的地闆上,隔着門縫問霜兒。
“姑娘,菜要趁熱吃。”可霜兒卻似乎不願透露。
整個匡府,唯一關心傻奴的人被關在了祠堂,沒有人覺得匡之棟是個畜生,或者說是有人這麼覺得,但不敢說且讓自己強加認同。
而霜兒,大概是第三種情況,在她的心中,或許匡之棟有錯,但自家姑娘不知廉恥的晦言亦是過錯。她也許還會覺得一切都得怪在傻奴的身上,若不是傻奴,姑娘怎會被罰禁閉?因此,對于匡轸玉的提問,她根本不想回答。
随便吧,就如前世的自己一樣,她們早已被腐蝕地不論是非、不問因果,又如何能奢求此刻的理解呢?隻要心中仍然向着她,她便不該再苛求了。
于是匡轸玉也沒有追問。
他們都不能理解,認為她那一刻的口不擇言是罔顧人倫的晦言,其實就算深思熟慮之後,匡轸玉大概還是會這麼說。那不是口不擇言,而是無法原諒。
不過,她今日這舉動,倒确實有些驚世駭俗,就像是丞相嫡子突然上了身。
丞相嫡子......若是他,倒是定不會覺得她說的有什麼奇怪,也許是聽慣了他口中的污言穢語,自己剛剛罵起哥哥來才能這樣無所顧慮。